第3章 余震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季云深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疲惫。

房间里没有开灯，柏林的夜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漫进来，将家具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模糊轮廓。他摘下眼镜，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沈墨在台上那句冰冷的“背叛”，在走廊里那句嘲讽的“偏爱”。

十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足够坚硬，足以面对任何与过去相关的风浪。

可当沈墨真的出现，带着那样陌生而强大的气场，用审视猎物的目光看着他时，季云深才发现，他筑起的那道堤坝，如此不堪一击。

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绞痛，并不剧烈，却绵长而深刻，像是在提醒他那段被他强行尘封的岁月里，潜藏着多少未曾愈合的伤口。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色药盒，熟练地倒出两片白色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

他走到窗前，窗外是陌生的、璀璨的异国灯火，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没有映入他的眼底。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孤单，甚至有些狼狈。

沈墨的话，一字一句，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您把所有的耐心和‘偏爱’，都在十年前，一次性耗尽了？”

——“敬您的‘纯粹’。”

他当时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那不是偏爱，那是……他唯一能给出的，最绝望的保护。

可这句话，他永远无法说出口。当年的选择，注定了他要独自承担所有的误解与恨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内死寂的沉默。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接通了电话。是他在A大的助理，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小心翼翼。

“季教授，您收到学校的紧急邮件了吗？关于和沈墨教授合作的那个‘智能数学基础’重大项目……”

季云深的心猛地一沉。

“还没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刚发布的！学校高层非常重视，希望由您和沈墨教授共同牵头，组建联合团队！这可是我们院未来几年的重头戏……”助理的声音还在继续，汇报着项目的初步规划和学校的期望。

季云深听着，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合作？共同牵头？

这太巧合了。沈墨刚回来，这个合作项目就立刻启动。

是沈墨的手笔吗？他想要什么？报复？还是……？

挂断电话后，季云深立刻打开了邮箱。果然，一封来自校方的加急邮件赫然在列，标题清晰地写着“关于‘智能数学基础’重大专项联合负责人任命及合作事宜的通知”。

他点开邮件，快速浏览着内容。措辞官方，意义明确，将他与沈墨的名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不得不与沈墨朝夕相处，在学术上紧密合作，在空间上避无可避。

刚才酒会上那短暂的、充满火药味的交锋，只不过是一场漫长战役的序曲。

季云深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十年前，他亲手推开了那个满眼是他的青年。

十年后，那个青年以更强硬的姿态，不容拒绝地，重新闯入了他的世界。

这一次，是福是祸？是劫是缘？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场始于十年前的余震，此刻，才真正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