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会的余温在校园里持续发酵。季云深发现,每天都有素未谋面的学生在办公室外徘徊,只为递上一份论文或请教一个问题。而沈墨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替他安排见面的时间,控制讨论的时长。
这个周二的午后,最后一个请教的学生刚离开,季云深靠在椅背上,轻轻按着太阳穴。熟悉的钝痛再次袭来,比以往更顽固。
“又疼了?”沈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来,指尖已经精准地按上季云深的太阳穴。
季云深闭上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度。这些年,只有沈墨的手法能真正缓解他的头痛。
“陈医生说,止痛药不能再加了。”沈墨的声音很低,“他推荐了一种物理疗法,需要定期去医院。”
季云深轻轻“嗯”了一声。他其实早已习惯与疼痛共存,就像习惯了一个人。
“我预约了明天下午。”沈墨的指尖微微用力,“我陪你去。”
窗外,银杏叶已落了大半,光秃的枝丫划破灰蒙的天空。季云深睁开眼,看见沈墨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青年也是这样笨拙又认真地替他按压穴位,嘴里还嘟囔着“老师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时光仿佛一个循环,他们又回到了起点,却已站在不同的位置。
物理治疗室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季云平躺在治疗床上,感受着仪器在颈后规律的震动。沈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膝上摊开着论文稿,却一页也未翻动。
“如果难受就告诉我。”他第五次重复这句话。
治疗结束已是黄昏。细雨悄然而至,打在治疗室的窗户上,划出蜿蜒的水痕。沈墨撑开伞,大半倾向季云深的方向,自己的肩头很快洇湿了一片。
“去吃点暖的?”沈墨轻声问,眼里带着期待,“你常去的那家粥铺还开着。”
粥铺藏在老街深处,十年过去了,装修依旧简陋,热气却依旧氤氲。老板娘认出他们,惊讶地睁大眼,随即了然地笑了:“还是老样子?”
两碗热粥,几碟小菜。季云深小口喝着,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四肢。沈墨细心地将香菜从他碗里挑出,又将自己碗里的山药夹给他——这些习惯,他竟都还记得。
“小时候,”沈墨突然开口,“我母亲头痛时,也总带我来这里喝粥。”
季云深动作一顿。这是沈墨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
“她常说,暖胃才能暖心。”沈墨望着窗外的雨丝,声音有些飘忽,“后来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来过。”
雨声淅沥,粥铺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季云深看着对面之人低垂的睫毛,忽然明白,原来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治愈着过去的伤痕。
“以后,”季云深轻声说,“我们可以常来。”
沈墨抬眼,眼底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他轻轻点头,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回程的车上,雨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将湿润的街道染成金色。季云深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头痛不知何时已悄然缓解。
沈墨打开车载音响,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而出——是那夜他在琴房为季云深弹奏的《黄河》的慢板段落。
“我录下来了。”沈墨轻声解释,“想着或许能让你放松些。”
暮色渐深,街灯次第亮起。季云深闭上眼,让音乐包裹着自己。他发现,那些纠缠他多年的疼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当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时,季云深没有立即下车。他转向沈墨,轻声说:“谢谢。”
不是为了这趟出行,不是为了那碗热粥,甚至不是为了缓解他的病痛。
而是为了这十年如一日的守护,为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懂得。
沈墨微微怔住,随即笑了。夜色中,他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
“回家吧,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