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水榭的晨雾尚未散尽，一叶轻舟已靠岸。
船头立着两名白衣弟子，额间卷云纹抹额随风微扬，腰间佩剑，肃整得像两柄未出鞘的冰。
魏无羡正倚在廊下打哈欠。
“哟，蓝氏的人？稀客。”
慕媛端着药盏从小厨房转出，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细白手腕，闻言抬眸。
晨光落在她睫上，碎成浅金。她轻声问。
“魏师兄，来的是哪位？”
魏无羡眯眼。
“看抹额宽度，辈分不低，说不定是那位‘泽芜君’。”
话音未落，江澄已迎至码头，紫衣猎猎，拱手。
“云梦江澄，有失远迎。”
白衣弟子还礼，声音清越。
“江公子客气，我兄弟二人奉叔父之命，送拜帖。”
他递上一枚玉简，简身雕卷云纹，触之生寒。
江澄接过，神识一扫，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明日申时，云深不知处听学？”
弟子答得恭谨。
“是，本届听学提前，请江氏准时赴约。”
说罢，二人御剑而起，衣袂翻飞，转瞬隐入晨空。
魏无羡探过头。
“听学？不是还有两月。”
江澄把玉简收进袖中，冷声道。
“蓝氏收到风声，近日怨气异动，提前召集世家子弟。”
他侧目，目光落在慕媛身上。
“你也去。”
慕媛指尖一颤，药盏险些倾斜，忙稳了稳，声音轻软。
“我……资质尚浅，怕给江家丢脸。”
“怕什么？”
魏无羡笑，伸手揉她发顶。
“有小师妹在，蓝氏那帮小古板才该头疼。”
江澄冷哼。
“她若丢江家的脸，我第一个不饶。”
话虽狠，却伸手接过她药盏，嗅了嗅。
“回元丹的残渣？你夜里又炼药。”
不是疑问，是肯定。
慕媛垂眸，指尖在衣角绞出浅褶。
“只是试试，不想浪费药材。”
魏无羡眨眼。
“小师妹，你这小身板再熬下去，蓝氏还没去，就先倒下了。”
他忽地弯腰，与她平视。
“放心，有我和江澄，云深不知处吃不了人。”
慕媛抬眼，眸子里映着两簇小小的晨光，轻轻点头。
“好。”
当日午后，江枫眠传召。
书房内，檀香袅袅，江枫眠负手立于案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此次听学，阿媛随往。蓝氏家规森严，你二人看好她，莫出差池。”
江澄拱手。
“是。”
魏无羡笑。
“宗主放心，我保证把小师妹养得白白胖胖。”
江枫眠瞥他一眼，也忍不住笑。
“胡闹。”
他转向慕媛，递过一只储物袋。
“里头有江氏剑谱副本，闲时翻阅，莫荒废。”
慕媛双手接过，深深一揖。
“女儿谨记。”
次日辰时，江氏船队启程。
慕媛被安排在第二艘轻舟，船舱雅致，窗下置一张小案，摆着新摘莲蓬。
她跪坐案前，翻开剑谱第一页，却听得隔壁船板轻响，魏无羡的声音隔着壁板传来。
“小师妹，别闷着，出来看风景。”
慕媛放下书，推门至甲板。
江风猎猎，吹得她斗篷翻飞。
魏无羡倚在桅杆，手里抛着一颗莲蓬，见她来，抬手一抛。
“接着。”
慕媛抬臂，莲蓬落进怀里，青皮带着晨露凉。
她低头剥开，莲子饱满，苦香在指尖弥漫。
江澄负手立于船首，紫衣被风吹得紧贴腰身，回头瞥她。
“风大，回舱。”
慕媛把莲蓬递过去。
“哥哥，吃吗？去火。”
江澄本想拒绝，触到她含笑的眸，鬼使神差伸手，指尖碰到她掌心，一触即离。
船行两日，云深不知处山门在望。
远山如黛，石阶隐在云雾间，像一条通天的白练。
山门前，蓝氏弟子分列，抹额整齐，剑穗不动。
为首者一袭白衣，面容清俊，眸色浅淡，像雪夜里的月光。
“泽芜君蓝曦臣，果然名不虚传。”
慕媛随众人行礼，目光却在蓝曦臣身后微微一顿。
那里站着个少年，与蓝曦臣有七分相似，却更冷，更静，额间抹额一丝不乱，眸如寒潭，仿佛世间万物皆映不入。
他目光扫过人群，在慕媛身上停了一瞬，极轻，极淡，像雪落无声。
“蓝湛，蓝氏二公子，字忘机。”
江澄低声道。
“少招惹。”
魏无羡转头插话。
“我偏要。”
慕媛垂眸，指尖在袖中悄悄摩挲剑柄。
蓝忘机，她记住这个名字了。
入门检验，弟子依次递上名牌。
轮到慕媛，她双手奉上，指尖因紧张微白。
蓝曦臣接过，神识一扫，温和道。
“江氏义女，慕媛？”
慕媛屈膝。
“是。”
蓝曦臣点头，递过一枚玉牌，牌上刻“乙三”，声音清润。
“住处已安排，明日卯时正殿开课。”
踏入云深不知处，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
石径纤尘不染，两侧修竹滴翠，偶有弟子路过，脚步轻得像猫。
慕媛被引至女弟子居所。
一间小小的独立院落，白墙黑瓦，庭中一株玉兰，花正盛，白得像雪。
引路弟子低声交代。
“亥时息鼓，辰时起钟，夜禁喧哗，日禁疾行。”
慕媛一一应下，推门入院，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刚把行囊放好，窗棂被轻叩。
魏无羡的声音压得极低。
“小师妹，活着吗？”
慕媛开窗，魏无羡拎着一只食盒，笑得见牙不见眼。
“蓝氏伙食寡淡，我给你带了云梦辣鱼。”
慕媛弯眸，梨涡浅浅。
“谢谢师兄。”
她伸手接，指尖碰到他的，微凉。
魏无羡忽然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蓝氏家规三千，第一条‘不可疾行’，第二条‘不可喧哗’，第三条‘不可食荤’……”
他一边说，一边把辣鱼往她手里塞。
“你偷偷吃，别被抓。”
慕媛失笑，点头。
魏无羡转身要走，又回头，伸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别怕，有我呢。”
窗扉合上，慕媛打开食盒，辣鱼的香气扑面而来，她鼻尖一酸，却先拿帕子包了一块，藏在袖中。
才不是怕，是想留给另一个人。
夜里亥时，鼓声响起，灯火尽熄。
慕媛躺在硬板床上，听窗外竹叶沙沙，像无数细小的私语。
她睁着眼，指尖摩挲腕间金镯，眸色在黑暗中渐渐沉静。
云深不知处，她来了，带着梨花与剑，也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卯时，钟声穿透晨雾。
慕媛换好江氏校服，浅紫发带束发，镜中人眉目温婉，唇角却抿成一线。
她推门而出，玉兰花瓣被风吹落，拂过肩头。
石径尽头，魏无羡与江澄已等在那里，一个笑得肆意，一个冷得挺拔。
见她来，魏无羡挥手。
“小师妹，走，去会会蓝氏的小古板。”
慕媛加快脚步，裙摆掠过青石，像一朵移动的紫云。
前方正殿巍峨，钟声余韵尚在，她抬脚踏上台阶，心跳如鼓。
却不再是怯，是隐隐的兴奋。
蓝氏家规森严，她却要在森严里，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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