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第十章:归期与未说尽的告白
冬去春来,校园里的梧桐树开始抽出新芽。周屿离开已经五个月,我们的通信积累了厚厚一叠,天台墙上贴满了他的素描和我的文字。
三月初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图书馆整理周屿的最新来信,马克走了过来。
“又有信了?”他微笑着问,“你的建筑师真是持之以恒。”
我点点头,小心地将信纸抚平。这已经成为校园里的一个话题——那个总是收到德国来信的中文系女孩。
“他快回来了吧?”马克随口问道,“交换项目一般是半年,不是吗?”
我怔住了。周屿从未明确说过归期,我们只是心照不宣地回避这个话题。但马克是对的,常规交换项目确实是半年。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在电话中问起:“周屿,你的项目...是到什么时候结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学期结束,六月左右。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我轻声说,心中计算着时间。还有三个月。
“林夕,”他的声音变得柔和,“我申请了延长项目。”
我的心沉了下去:“延长?”
“导师邀请我参与一个重要的设计竞赛,机会难得。”他急忙补充,“只是到九月,多了三个月。”
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恭喜你,很好的机会。”
“但你失望了。”他一语道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我也是刚确定下来。”
我们聊了很久,关于这个决定的意义和影响。最后,周屿说:“林夕,这不是推迟回归,而是加速成长。当我回来时,我会是更好的自己,更好的建筑师,更好的...伴侣。”
我理解他的选择,但放下电话后,一种莫名的失落感笼罩了我。九个月变成了十二个月,距离的考验延长了。
春天在继续,但我的心情像被一层薄雾笼罩。我依然每周收到周屿的信,依然每周五与他通话,但开始感到一种奇怪的疏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融入德国,而我依然在原来的轨道上。
四月的第一天,我收到一个特别的包裹。里面是一本精美的笔记本,封面上烫着“我们的图书馆”字样。打开后,我发现这是周屿制作的项目完整记录,从最初的概念到最新进展。
最后一页是一张手绘的日历,从四月到九月,每一天都有一个小格子。“让我们共同记录这段时间,”附信写道,“你记录图书馆的春天和夏天,我记录德国的。当我们重逢时,将有两个完整的季节可以分享。”
这个创意让我感动。我立刻开始使用这个笔记本,记录每一天的观察:玉兰花开放的日子,雨水打在窗户上的 pattern,甚至图书馆里不同读者的表情。
周屿也分享他的记录:慕尼黑的樱花大道,咖啡馆里的人们,建筑工地的进展。我们的通信变得更加具体和生动,那种疏离感渐渐消散。
五月的一天,我在天台发现了一个惊喜——周屿委托陈浩安装了一个小型天文望远镜。
“他说你喜欢看星星,”陈浩解释道,“这样你们可以看同一片星空。”
那晚,我们第一次通过电话共同观星。周屿在德国凌晨时分,我在中国的黄昏,我们寻找着相同的星座,分享着看到的景象。
“距离突然变得有趣了,”周屿在电话中说,“因为我们找到了共享的方式。”
然而,现实总有办法提醒我们距离的存在。五月下旬,我生病了,重感冒发烧,独自在宿舍躺了三天。周屿打来电话时,我试图掩饰虚弱,但他立刻听出来了。
“你病了。”他的声音充满担忧,“有人照顾你吗?”
“小敏给我送饭,”我安慰他,“只是感冒而已。”
但那晚,我感受到距离的无助。我需要的不只是言语的安慰,而是一个真实的拥抱,一杯亲手端来的热水。同样,当周屿在德国面临项目危机时,我也只能通过电话给予支持,无法实质性地帮助他。
六月的一个雨天,我在图书馆偶然遇到苏媛。她看起来更加成熟自信,听说已经获得了一个著名事务所的实习机会。
“听说周屿延长了在德国的时间?”她语气平常,“不错的选择。那个导师在业界很有影响力。”
我点点头,不想多谈。
但苏媛继续道:“你知道他父亲曾经在同一导师手下学习吗?周明远教授当年也在德国留学两年。”
这消息让我惊讶。周屿从未提过这个细节。
“家族传统?”苏媛微微一笑,“建筑师周家父子都有欧洲留学经历。周屿注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无论他是否愿意。”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周屿延长项目,是真的为了竞赛机会,还是不可避免地重复父亲的道路?
我没有在信中问这个问题,但疑虑像阴影般蔓延。周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在下一封信中主动提起:
“父亲确实曾在这里学习,但这不是我来此的原因。我选择延长,是因为这个项目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方向——关注人与空间的互动,而不是单纯的建筑设计。这与你,与我们的图书馆项目息息相关。”
随信附上一张草图:现代图书馆设计,但在细节处融入了老图书馆的元素和我们讨论过的许多概念。
我的疑虑消散了,但意识到我们需要更开放的沟通。于是,我开始更坦诚地分享我的不安和疑问,周屿也是。
夏天来临,考试周结束后,校园变得安静。周屿的项目进入最后阶段,我们的通话时间减少,但通信更加频繁。
七月的一天,我收到一个惊喜包裹——一本相册,里面是周屿这几个月拍摄的照片,每张下面都有注释。最后几页是空白的:“等你来填充中国的夏天。”
最让我感动的是,许多照片的视角明显受到我的影响:关注光线、细节、人物的瞬间表情。他真的将我的视角融入了自己的观察中。
我在回信中写道:“你不仅记录了建筑,更记录了生活。这正是你最擅长的一—看见空间中的生命。”
八月,周屿的竞赛项目提交完毕,他获得了一周短暂假期。我们终于可以更自由地通话和视频。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视频通话,我在天台,他在慕尼黑的公寓。
“下个月我就回来了。”周屿突然说,“机票已经订好,九月十五日。”
这个消息让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虽然知道是这个时候,但听到确切日期,还是感到激动。
“林夕,”他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我,“这一年比想象中漫长,但也比预期充实。我学到了很多,但最想念的是...”
他的话被突然的信号中断打断。视频冻结在他微笑的脸上,然后完全断开。
我等待他重新连接,但手机突然没电了。匆忙回到宿舍充电,开机后看到周屿的留言:“突然断线了?给我消息。”
我打去电话,但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或许他出门了,我想着,决定晚点再试。
那天晚上,台风突然来袭,校园断电,网络中断。我无法联系周屿,也不知道他是否尝试联系我。
台风持续了两天,电力恢复时,我立即给周屿打电话,但依然是语音信箱。一种不安感笼罩了我。
第三天,我终于接到他的电话:“林夕,抱歉让你担心了。断线那天,我接到母亲电话,父亲心脏病发作住院了。我匆忙赶去机场,手机在路上丢失了,刚刚补办卡。”
我的心揪紧了:“周教授现在怎么样?”
“稳定了,但需要长期休养。”周屿的声音疲惫,“我可能要推迟回国,帮助处理事务所的工作。”
这消息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的期待。但我立刻说:“当然,家庭重要。你还好吗?需要我做什么?”
周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只需要你...继续在那里。知道你在那里,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周屿忙于医院和事务所之间。我们的通信变得简短,但更加深刻。他分享对父亲的复杂情感,对未来的思考;我分享平静的日常,给他一个远离压力的精神港湾。
九月十五日原本的归期来了又去。我们在视频中默默纪念了这个日子,没有太多言辞。
十月初,周教授情况稳定,周屿终于确定了新的归期——十月二十八日。
“这一次是真的了,”他在信中说,“经历了这一切,我更加确定什么是最重要的。父亲正在康复,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不是他的,也不是导师的,而是我自己的。”
随信附上一张草图:两个身影站在天台,俯瞰校园。下面写着:“ soon.”
我将这张画贴在天台墙上,在旁边开始倒计时。
十月二十五日,我收到周屿的最后一条信息:“准备登机。明天见,林夕。”
那一刻,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距离、所有的不安都化为了期待。我站在天台,看着秋天的校园,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时,漫长的分离将结束,而新的章节即将开始。
但故事从来不会完全按计划进行。第二天,我在机场等待,航班信息板上显示周屿的航班已经抵达,但我没有看到他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我的心开始下沉。这时,手机响起。
“林夕,”周屿的声音传来,背景不是机场的喧嚣,而是熟悉的宁静,“我在天台。你能来吗?”
我惊讶地挂掉电话,赶往校园。秋日的阳光洒满小路,我的心跳与脚步同步加速。
推开天台的门,我看到周屿站在那儿,风尘仆仆但微笑着。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铅笔。
“抱歉没有在机场见你,”他说,“但我觉得这里更合适。我们的地方。”
我走近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站在面前。一年的分离,九百多公里的距离,无数封信和通话,都凝聚在这一刻。
“欢迎回家,周屿。”我轻声说。
他打开笔记本,展示最后一页——一张精细绘制的图书馆设计图,但在中央,他添加了两个小小的人影,并肩坐在窗边。
“我完成了项目,”他说,“也完成了自己。而现在,我准备好了,不再只是观察和记录,而是真正地生活。”
他伸出手,我握住它,真实而温暖。
距离教会我们许多事情,但最重要的是:真正的连接不在于物理的接近,而在于心灵的契合。而我们,经过时间和空间的考验,终于学会了如何既保持自我,又彼此相连。
夕阳西下,在天台洒满金光。我们知道,有些故事不需要结束,只需要继续书写。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