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夜

雨夜

窗外的雨声哗啦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着这间老旧出租屋的单薄玻璃窗。风声呜咽，从窗缝门隙里钻进来，带来一股湿冷的寒意。

郑朋蜷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觉得有冷气从脚底往上冒。他不时地抬头看向门口那点微弱的光线下方的缝隙，耳朵竖着，捕捉着楼道里任何一丝可能的脚步声。桌上的廉价电子表显示，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田雷今天去那个郊区的小剧组跑龙套，说好了晚上收工就回来，可这暴雨…

他的心揪着，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剧组会不会因为暴雨延误？末班车还有没有？田雷那个破电动车能不能顶得住这么大的雨？他是不是摔跤了？还是…

就在他焦虑得几乎要把指甲抠进掌心时，楼道里终于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口。

钥匙窸窣作响，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雨水腥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

郑朋猛地坐起身。

门口站着田栩宁。他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不断往下滴着水。那件廉价的剧组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沉重地裹在身上，水渍在他脚下迅速晕开一小滩。他的脸色冻得有些发青，嘴唇微微哆嗦，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水珠，看起来狼狈又疲惫不堪。

他看到床上坐着的郑朋，似乎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这么晚他还没睡。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疏离的笑，却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扭曲。“…还没睡？”

他的声音带着淋雨后的沙哑和浓浓的疲惫。

郑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这副落汤鸡的样子，看着他那强撑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心里那点焦灼瞬间被一种密密麻麻的心疼取代。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田雷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笨拙地脱下那双完全湿透、沾满泥浆的旧球鞋，袜子也能拧出水。他没立刻换衣服，只是拖着湿重的步伐，像耗尽所有力气一样，踉跄着走到床边，然后重重地坐了下去。

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低着头，背对着郑朋，肩膀微微垮塌着，水滴顺着他发梢和衣角不断落下，砸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座被暴雨冲刷得失去所有温度的雕像，周身散发着冷气和一种无声的倦怠。

郑朋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掀开被子，膝盖快速地挪动过去。从背后，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住了田雷冰冷而潮湿的身体。

他的脸颊紧紧贴在那湿透的、冰凉的布料上，瞬间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体温都渡过去，仿佛要把他从那种冰冷的疲惫中拽出来，压进自己温暖的身体里藏起来。

田雷僵硬冰冷的身体猛地一震。

郑朋抱得很用力，手臂勒得田雷甚至有些呼吸发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田雷衣服下冰冷的皮肤，和他微微的颤抖。

“…冷死了…”郑朋的声音闷在田雷湿透的后背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浓浓的心疼，“…怎么淋成这样…”

田雷没有立刻回答。背后传来的温暖和那几乎要把他揉碎的力道，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凿开了他被雨水冻僵的外壳，露出了里面同样疲惫不堪的内里。他僵硬的身体在那固执的温暖拥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

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冰凉的疲惫。然后，他抬起同样冰冷的手，覆盖在了郑朋环在他腰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有些迟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雨太大，车抛锚了…走了一段…”他沙哑地解释，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窗外的雨声里。

郑朋不再问了。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他，把滚烫的脸颊更紧地贴在他冰冷的背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他。湿冷的布料很快浸湿了他的脸颊和睡衣，但他毫不在意。

屋外，暴雨如注，寒风呼啸。 屋内，灯光昏黄，寂静无声。

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和那一个紧紧相贴、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拥抱。贫穷、疲惫、寒冷、看不到头的未来…这一切似乎都被这个用力的拥抱暂时挡在了门外。

在这一方小小的、破旧的天地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温暖和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