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雨势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田雷到底还是被郑朋从那一身湿透冰冷的衣服里剥了出来,用热水匆匆擦过身子,塞进了虽然陈旧但干燥温暖的被窝。两人挤在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郑朋几乎整个人都贴在田雷身后,手臂固执地环着他的腰,像个小小的热源体,孜孜不倦地驱散着他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
疲惫和温暖最终战胜了寒冷,田雷在那固执的拥抱和身后人平稳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狭窄的窗户外,天空是雨洗过的、廉价的浅蓝色,阳光勉强透过糊着油污的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田雷先醒的。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才发现郑朋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像只树袋熊一样扒在他身后,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背心,睡得正沉。一夜的暖焐,两人相贴的皮肤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黏腻却真实。
他小心翼翼地想挪开,刚一动,身后的人就发出不满的咕哝声,手臂收得更紧,脸颊无意识地在的他背上蹭了蹭,仿佛在确认热源还在。
田雷不动了。他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地躺着,看着那几块在地上缓慢移动的光斑。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隔壁早起上班族匆忙的洗漱声和楼下早餐摊隐隐传来的叫卖。
宿醉般的疲惫还残留在他四肢百骸,但那种被雨水浸泡的冰冷绝望感,已经被怀绕着他的体温和这清晨的琐碎声响驱散了。他低头,能看到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手腕纤细,几道浅色的旧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那疤痕附近的皮肤上蹭了蹭,触感温热。
又躺了十几分钟,直到阳光变得有些刺眼,田雷才再次尝试着轻轻挪开郑朋的手臂。这次郑朋没再紧抓,只是皱着眉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裹着被子蜷缩到床内侧继续睡。
田雷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寒颤。他套上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垮的旧T恤和一条发白的休闲裤,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雨后清冽又带着点尘土味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屋里一夜的沉闷。楼下街道湿漉漉的,低洼处还积着水,反射着晃眼的阳光。
他摸出床头柜上半包皱巴巴的廉价烟,抽出一根点上,靠在窗边沉默地吸着。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目光放空地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路人和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小摊贩。
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
郑朋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只懵懂的小动物。他看着站在窗边抽烟的田雷,背影在烟雾和光晕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哥…”他刚醒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沙哑,“…几点了?”
田雷回头瞥了他一眼,把烟蒂摁灭在窗台一个废弃的易拉罐里。“还早,没活就再睡会儿。”他的声音带着刚抽过烟的沙哑,听起来依旧有些冷淡。
郑朋摇摇头,拖着被子挪到床边,也赤脚踩在地上,蹭到田雷身边,很自然地把下巴搁在田雷的肩膀上,看向窗外。
“天晴了啊。”他小声说,呼出的气息扫过田雷的颈侧。
“嗯。”田雷应了一声,没动,任由他靠着。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庸常的、为生活奔忙的清晨景象。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身后斑驳的墙上,交叠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郑朋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田雷嗤笑一声,侧头看他:“饿了?”
“…嗯。”
“冰箱里还有半把挂面,两个鸡蛋。凑合吃?”田雷说着,转身走向那个嗡嗡作响的老旧小冰箱。
“好。”郑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转身都有些磕碰。田雷打开冰箱,拿出所剩无几的存货。郑朋则熟练地拿起小锅接水,放在那个唯一的电磁炉上。
水烧开需要时间。田雷靠在墙边,看着郑朋忙碌的背影,看着他纤细的脖颈和随着动作微微凸起的脊椎骨。昨晚那场大雨,那个冰冷疲惫的自己,还有身后那个不管不顾、几乎要把他勒进骨血里的拥抱…画面碎片一样闪过。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今天…有什么安排?”
郑朋正盯着锅里开始冒起的小气泡,闻言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些:“下午…去公司练舞。晚上…可能还有个直播,经纪人还没最后通知。”
都是些没什么水花、也赚不到什么钱的工作。维持着最基本的曝光,像鸡肋一样。
田雷“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他走过去,从郑朋手里拿过筷子,搅动了一下锅里的面条,防止粘底。动作间,手臂蹭到郑朋的,皮肤相触,带来一点微妙的暖意。
“你呢?”郑朋抬头看他。
“等电话。有个副导说今天给信儿,有个民国戏里的男四”田雷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面煮好了,清汤寡水,卧了两个荷包蛋。田雷把那个卖相好一点的蛋拨到了郑朋碗里。
两人就坐在床沿,捧着碗,安静地吃着这顿简陋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里飞舞的微小尘埃,也照亮了他们沉默却相依的侧影。
吃完面,郑朋主动收了碗去洗。水声哗哗。
田雷又点了一支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下次下雨…我要是还没回来,别傻等。”
郑朋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混在水声里,听不真切:“…嗯。”
但田雷知道,下次他还会等。
就像他知道,自己哪怕再累再狼狈,也会拼命赶回这个破旧的、却能让他卸下所有冰冷伪装的小小巢穴。
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苏醒,喧嚣鼎沸。
而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那无声无息、却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的、在困苦中滋生出的温暖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