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雷那次突如其来的探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郑朋心里漾开的涟漪,持续了许久。那种在陌生、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中,被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短暂包裹的感觉,像一剂强效的安慰剂,让他后续几天的拍摄都莫名地顺遂了不少。
然而,高原的拍摄条件远比田雷描述的更为艰苦。《雪线追击》的戏份大多在野外,气候变化无常,强烈的紫外线、稀薄的空气和肆虐的大风,即便是田雷这样身体素质不错的人,也时常感到疲惫不堪。两人的联系频率,因此不得不降低。有时田雷收工太晚,怕影响郑朋休息,只能强忍着思念,发一条简单的「晚安,月月」,附带一张高原璀璨的星空。
郑朋能从他偶尔发来的、带着厚重鼻音的语音里,听出他的疲惫,甚至有一次,田雷不小心在视频里露出了手背上被冻裂的伤口。郑朋看着屏幕,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田雷就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里面是各种高效能的防冻霜、修复膏和一批暖宝宝,附着一张便签,上面是郑朋清瘦有力的字迹:「常用药单已更新,照单补货。」
田雷看着那堆东西和那张便签,眼眶发热,恨不得立刻飞到他家月月身边,把人狠狠抱在怀里。但他知道不能,他这边的拍摄也正处于关键期。
转机出现在一个周五的深夜。郑朋当天拍的是几场情绪消耗巨大的室内戏,反复打磨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收工。卸了妆,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宾馆房间——幸好同屋的演员这几天戏份少,请假回家去了,临时变成了他一个人住——他连澡都懒得洗,只想倒头就睡。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田雷几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说他们今天转场到附近一个海拔稍低的镇子补拍一些镜头,明天可以休息半天。
郑朋正想着要不要回复一句,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田雷的名字。他有些意外,这么晚了。
接通视频,屏幕那头的田雷似乎也在某个房间里,背景看起来像是一家普通的宾馆,灯光不算明亮。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下的乌青比前几天更重了些,高原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更深的印记,但那双眼睛在看到郑朋时,依旧努力地亮着。
“月月,收工了?”田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
“嗯。”郑朋看着他憔悴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你声音怎么了?”
“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着凉,这边昼夜温差大。”田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即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做贼似的兴奋,“月月,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郑朋看着他,没说话。
田雷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与此刻憔悴的面容形成反差:“我在X镇!就离你们剧组酒店不到二十公里的那个镇子!我们明天下午才集合回高原!”
郑朋愣住了。X镇,他当然知道,剧组有时会去那里采购些生活用品。
“你……”郑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月月,”田雷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我……我现在能过去找你吗?就一会儿,看看你就走,保证不打扰你休息。”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开车,很快。”
郑朋看着屏幕里田雷那副眼巴巴、生怕被拒绝的样子,又看到他眉眼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那沙哑的嗓音,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太晚了,路上小心。”
这几乎等同于默许。
田雷的眼睛瞬间像通了电的灯泡,唰地亮了:“我马上到!你等我!”说完,也不等郑朋回应,就急匆匆挂了视频。
郑朋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得益于室友不在,这个临时的单人空间给了他这份深夜会面的可能性。 他默默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一些疲惫。他看了看镜子里自己同样带着倦容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下了身上那套沾着化妆品和灰尘的戏服,穿上了干净的居家服。
不到四十分钟,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郑朋走过去开门,田雷高大的身影几乎是挤进来的,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和高原特有的、干燥清冽的空气味道。
门一关上,田雷就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随手放在地上,然后转身,不由分说地将郑朋紧紧抱在怀里。这次的拥抱,不同于上次在休息室时的激动和兴奋,更像是一种历经跋涉后、终于找到港湾的归属与叹息。他把脸深深埋在郑朋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能让他瞬间安心的气息,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这几周的分离和辛苦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郑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身上传来的凉意,也能闻到他发间、衣服上沾染的风尘和淡淡的药膏味。他没有挣扎,安静地任由他抱着,甚至能感觉到田雷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情绪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田雷才闷闷地开口,声音比视频里更沙哑了:“月月……好想你……”
郑朋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型动物。“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田雷抱够了,才依依不舍地稍微松开一点,但手臂仍环在郑朋腰间。他低头,就着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着郑朋的脸,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眼下:“你也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触碰到皮肤时,郑朋微微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拍戏都这样。”他轻描淡写。
田雷心疼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袋子。他弯腰拿起来,里面是他路过镇上唯一还开着门的甜品店买的芝士蛋糕,和一杯还温热的牛奶。“给你当宵夜,或者明早早饭。”他有些不好意思,“镇上的东西,可能没那么好。”
郑朋看着那块看起来还算精致的蛋糕和那杯牛奶,没说什么,接过来放在了桌上。
田雷的目光这时才完全落在郑朋身上,从他干净柔软的头发,到穿着居家服显得格外清瘦单薄的身形。他的眼神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黏稠、深邃,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极度思念发酵后的浓烈情感。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摩挲着郑朋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比的珍视。
“月月,”他低声唤道,声音哑得厉害,“让我好好看看你。”
郑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想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却被田雷用指尖轻轻托住了下巴。田雷的拇指,极其温柔地抚过他的下唇,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凝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没有多余的言语,田雷缓缓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郑朋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彻底交融。他闭着眼睛,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近。郑朋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带着生病般的灼热,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过了几秒,田雷才微微睁开眼,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眸此刻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深沉的爱意、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慢慢地、试探性地,吻上了郑朋的嘴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没有急切的索取,没有霸道的占有,而是异常的温柔、缠绵,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诉不尽的思念。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带着凉意,但气息却是滚烫的。他极有耐心地、一遍遍地描绘着郑朋的唇形,像在安抚,又像在确认。
郑朋起初身体有些僵硬,但在田雷这种近乎膜拜的温柔攻势下,也渐渐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长睫轻颤,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直到田雷轻轻撬开他的齿关,加深了这个吻。牛奶的淡淡甜香和芝士蛋糕的微腻气息在唇齿间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混合着彼此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温馨又缱绻的氛围。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田雷因为呼吸不畅和本身的疲惫,不得不微微撤离。他的额头依旧抵着郑朋的,微微喘息着,眼神迷离地看着郑朋泛着水光的、比平时红润许多的嘴唇,满足地低叹一声,又忍不住凑上去,像小鸟啄食般,轻轻地、连续地亲了好几下。
“月月……”他一遍遍地低唤着,仿佛这个名字是此刻唯一的语言。
郑朋被他亲得耳根通红,呼吸也有些紊乱,他抬手,用手背抵住田雷还想凑过来的嘴唇,低声道:“……你该回去休息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一丝被亲昵后的细微鼻音。
田雷抓住他的手,在掌心用力亲了一下,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放开,眼神里满是眷恋。“我看着你吃点东西就走。”他固执地说。
郑朋拿他没办法,只好走到桌边,坐下,小口吃起了那块芝士蛋糕。田雷就拖过椅子,坐在他对面,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世界上最美妙的表演。
“好吃吗?”田雷问。
“还行。”郑朋应道,舀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
田雷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张开嘴,含住了那勺蛋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美味。他咀嚼着,看着郑朋,眼神软得一塌糊涂。
等郑朋慢吞吞地吃完蛋糕,喝完牛奶,时间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田雷知道自己必须走了,他明天下午还要集合,需要休息。
他站起身,再次把郑朋拉进怀里,这次只是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我走了,月月。”他低声说,语气里充满了不舍。
“嗯。”郑朋回应,“开车小心。”
“到了给你发消息。”
“好。”
田雷又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温柔的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郑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田雷带来的、属于高原和夜风的气息,以及那块芝士蛋糕的甜香。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还有些发麻的嘴唇,那里似乎还烙印着田雷方才那异常温柔而缠绵的触感。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车亮起灯,缓缓驶离酒店,融入沉沉的夜色。疲惫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心底那片空落落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
他拿起手机,给田雷发了一条消息:「到了告诉我。」
然后,他走进浴室,准备洗漱。镜子里,他的嘴唇依旧红润,眼底的疲惫似乎也散去了一些。他想,这大概就是,即使身处两地,各自奔波,但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如此牵挂你、也被你牵挂的人,所能产生的、最奇妙的力量吧。
这一夜,对于相隔二十公里的两个人来说,都因为这次计划外的、短暂的家访,而变得格外不同。他们在彼此身上汲取了新的力量,足以支撑他们继续面对接下来各自的挑战。而那个发生在深夜宾馆房间里的、带着疲惫与温柔、蛋糕甜香与无声思念的吻,也成了他们共同记忆里,一道隐秘而甜蜜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