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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月亮供电所

山海不渡我

曹恩齐第一次推开那扇嵌着蓝玻璃的木门,是在一个被失眠和瓶颈同时扼住喉咙的深夜。

作为一位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演员,他接到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文艺片角色——一位在黑暗中寻找微光的盲人钢琴师。可他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那种处于永恒黑夜中的心理状态,越是焦虑,灵感越是枯竭。经纪人给他放了三天假,他却在自己空旷的公寓里对着剧本一筹莫展。

然后他看到了街角那家从未留意过的小店。暖黄色的光晕从橱窗流淌出来,招牌上手写的艺术字在夜色中温润生辉:

「月亮供电所」

营业时间:日落后 —— 日出前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店内的空气凉爽而清新,有淡淡的薄荷与檀木混合的香气。四壁是深蓝色的,仿佛凝固的夜空,上面悬挂着各种形状的玻璃瓶罐,里面盛放着流动的、银白色的光芒,如同被捕捉的月光。一个穿着宽松米色毛衣、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正踮着脚,用一块绒布擦拭着最高处的一个月牙形玻璃瓶。

“欢迎光临。”男人闻声回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需要什么光?”

他的名牌上写着:何运晨。

“光?”曹恩齐有些茫然,他拉低了帽檐,“这里……卖灯?”

“可以这么理解。”何运晨从梯子上轻巧地下来,“我们提供一些特殊的照明服务。比如,‘安眠柔光’、‘灵感星辉’、或者‘驱散阴霾的晨曦模拟’。”他狡黠地眨眨眼,“看你的样子,像是需要‘灵感星辉’?”

曹恩齐愣住了。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自认掩饰得很好。“你怎么知道?”

“来我这里的人,大多心里缺了点儿亮光。”何运晨走向柜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做成小房子形状的精致夜灯,“试试这个?把它放在你工作的地方,或许能有帮助。租金一晚50,押金一百,日出前归还。”

回到冷清的公寓,他将那盏小灯放在书桌的剧本旁。按下开关,柔和的、带着细微闪烁的银白光晕流淌出来,并不十分明亮,却奇异地让他焦躁的心平静了下来。他重新拿起那份折磨了他许久的剧本。

奇迹发生了。

在那种特殊的光线下,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他几乎能“看到”主角在黑暗中摸索琴键的手指,“听到”他内心无声的呐喊与对光明的渴望。灵感如泉水般涌出,他在剧本空白处飞快地写下批注和感悟,直到窗外天际泛白,才惊觉自己竟工作了一整夜,而且毫无倦意。

第二天黄昏,他准时去还灯。何运晨正在柜台后记账,头也没抬就笑着说:“看来‘灵感星辉’效果不错?”

曹恩齐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告诉对方租灯的用途。“你怎么……”

“光回来了,而且变得更亮了。”何运晨接过小灯,指了指里面似乎更加充盈流动的光芒,“满意的客人是我们最好的广告。”

曹恩齐成了月亮供电所的常客。他渐渐了解到,这里的“光”并非普通的灯光。何运晨是一个神秘的“采光人”,他能收集月光、星光甚至晨曦暮色,将它们转化成具有不同效能的特殊光源。

“专注清辉”能帮他快速记忆冗长的台词;“回忆微光”能在他需要演绎复杂过往的戏份时,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安眠柔光”则在他因压力失眠时,给予他婴儿般的睡眠。

作为回报,他有时会跟何运晨讲讲片场的趣事,或者对着一面特殊的、能折射情绪的“光影墙”练习表演。何运晨总是他最专注的观众,偶尔会给出一些意想不到却精准无比的建议。

“你的表演很好,但有时候太‘满’了。”有一次何运晨看完他练习一段悲伤的独白后说,“试着留一点空白,让观众用他们自己的光去填满。”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

曹恩齐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个去供电所的夜晚。不仅仅是为了租借那些神奇的光,更是为了见到那个能轻易看穿他情绪、总能给他带来平静的店长。

然而,电影拍摄进入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阶段——曹恩齐需要演绎主角在彻底绝望后重燃希望的转折点。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却始终无法精准捕捉那种从深渊中被一束微光拯救的感觉。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续一周的阴雨天气,夜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当他再次来到月亮供电所时,发现店里的光芒黯淡了许多,许多玻璃罐都是半空的。

何运晨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他无奈地表示:“抱歉,曹先生,最近缺乏光源,‘希望曦光’暂时缺货了。”

看着曹恩齐难以掩饰的失落,何运晨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或许……还有一个办法。”他引着曹恩齐走到后院。

后院有一个小巧的、类似日晷与望远镜结合的古铜色装置,对准着被乌云严密遮挡的天空。

“这是‘集光器’。”何运晨解释,“通常它只对‘采光人’起效。但也许……你可以试试。”他看着曹恩齐,眼神异常认真,“你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去回想你生命中最充满希望、最被温暖的一刻,用那种感觉去呼唤光。”

曹恩齐觉得这听起来太玄乎了。但他信任何运晨。他闭上眼睛,摒弃杂念。他想起了什么?是第一次演戏得到认可时的激动?是粉丝的支持?不,都不是。最终定格在他脑海里的,是第一次推开月亮供电所的门时,何运晨那个带着星光般温暖的笑容。

那个笑容,就是照进他当时困顿世界里的第一束光。

他全心全意地回想着那份温暖,那份被理解的慰藉。

就在这时,他感到掌心下的集光器开始微微发热。他惊讶地睁开眼,看到装置中心,一缕极其细微、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芒,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顽强地亮了起来,缓缓注入一个空的水晶瓶中。

那光芒温暖而坚定,与店里那些清冷的银白光截然不同。

何运晨震惊地看着那缕金光,又看向曹恩齐,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某种……了然的感动。

“这是‘心光’。”他轻声说,带着赞叹,“源于自身情感与记忆的光芒,比任何星光月华都更珍贵,也更强大。”

曹恩齐用这瓶自己唤出的“心光”,点亮了那盏小房子夜灯。那晚,在温暖的金色光晕中,他完美地演绎了那个涅槃重生的场景,连导演都为之动容。

电影杀青后,曹恩齐带着一瓶昂贵的红酒去感谢何运晨。供电所却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他等了很久,直到深夜,才看到何运晨抱着一个空了大半的玻璃罐,脸色苍白地回来。

“你去哪里了?”曹恩齐急忙上前扶住他。

何运晨笑了笑,有些虚弱:“去给一个失去宠物的小女孩送了点‘安慰之光’……消耗有点大。”

看着他几乎站不稳的样子,曹恩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和冲动。

“以后,”他握住何运晨冰凉的手,声音坚定,“以后我来帮你。我来当你的‘电源’。”

何运晨惊讶地看着他。

“你看,我能产生‘心光’,不是吗?”曹恩齐指着店里那些因为他到来而似乎更亮了几分的瓶罐,“两个人一起,总能照亮更多的地方。”

何运晨看着他眼中真诚而温暖的光芒,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比曹恩齐收集到的任何光都要明亮。

“好。”

从此,月亮供电所有了两位店长。一位是能采集自然星月的采光人,一位是能点燃内心火焰的演员。他们用月光治愈失眠,用星光启迪灵感,更用彼此陪伴产生的“心光”,去温暖每一个在深夜里迷失方向的灵魂。

而曹恩齐发现,他再也无需租借任何灯光了。因为最亮的光,早已驻留在他的心里,以及那个有着星星眼眸的店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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