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谷的情报,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越军高层掀起了滔天巨浪。
谢烬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沙盘上,代表赤焰谷的区域被重点标记,几面代表不同侦查分队的小旗正从不同方向缓慢靠近。
“将军,‘夜枭’第三队传回消息,谷内确有大规模军队驻扎痕迹,炊烟数量远超寻常营寨,但无法抵近确认具体兵力与主将旗号。”亲兵统领单膝跪地,声音紧绷。
“谷口两侧山林,飞鸟绝迹,静得反常。第一队回报,疑似设有伏弩和陷坑。”另一名参军补充道,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帐内诸将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人觉得这是宁国的疑兵之计,有人则认为宁空穴不来风,主张暂缓进军,重新制定路线。
谢烬立于沙盘前,玄甲冰冷,面容沉静如水,唯有指节在沙盘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真的。
她给的,是真的情报。
为什么?
那个女人的心思,比他预想的更为难测。她恨宁国,这毋庸置疑。但将这足以扭转局部战局的致命情报拱手送上,仅仅是为了借越国之刀,屠戮宁国之兵?
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他想起她离去时那双冰眸,除了恨与嘲弄,似乎还有一丝……洞悉一切的冷漠。她仿佛算准了他会信,或者,算准了他不敢不信。
这种被无形之手拨动棋局的感觉,让他胸腔里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
“将军,是否按原计划,三日后奇袭赤焰谷?”一名性子急躁的副将忍不住问道。
谢烬敲击沙盘的手指骤然停下。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被标记为险地的山谷,又仿佛穿透了帐篷,望向了宁国深处,那个正在掀起血雨腥风的身影。
“传令。”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冷硬如铁,“前锋营后撤二十里,依险扎营。左右两翼斥候增加三倍,覆盖赤焰谷周边五十里所有通路。”
“另,放出消息,就说我军粮草被宁国细作所焚,进军受阻,士气低迷。”
众将愕然。
这……这是要佯装退缩,引蛇出洞?还是真的被这情报吓住了?
“将军,若是疑兵之计,我军岂不贻误战机?”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皱眉道。
谢烬看向他,眼神深邃:“夏侯桀用兵,向来求稳。五万伏兵在手,他必想以逸待劳,一击必杀。我军若贸然进入,正中其下怀。”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算计:“他既想等,那便让他等。等他耐心耗尽,等他疑神疑鬼,等他主动露出破绽。”
“至于粮草……”谢烬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正好清理一下军中的‘钉子’。”
众将闻言,心中凛然,顿时明白了谢烬的意图。这是要将计就计,反客为主!不仅要化解眼前的危局,还要借此机会肃清内部!
“末将遵命!”众人齐声领命,再无异议。
谢烬挥了挥手,众将鱼贯而出。
大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沙盘旁灯火的摇曳,映照着谢烬晦暗不明的侧脸。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代表赤焰谷的标记上。
泠音……
你送来的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但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你我之间,胜负未分。
宁国,边境以南三百里,一座名为“清远”的中等城池。
这里比黑石镇繁华规整许多,城墙高大,街道纵横,是通往宁国腹地的咽喉要道之一。镇守此地的,是宁国一位资历颇老的伯爵,也是当初在朝堂上,极力主张以泠音人头换取“和平”的文官集团成员之一。
夜色深沉,伯爵府邸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出,似乎在举行一场私密的宴会。
府邸最高的瞭望塔楼阴影处,泠音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砖石,气息与夜色完美融合。
她看着下方那片歌舞升平,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张奎那样的蝼蚁,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主菜,是这些高坐庙堂,动动嘴皮子就决定他人生死,将她如同弃子般丢出去的……“大人物”。
她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当初背叛她的具体名单,需要知道宁国军方和朝廷如今的态度和布防。
而这位以“风雅”自居、实则贪财好色的老伯爵,他的府邸,就是最好的信息源。
宴会似乎进入了高潮,喧闹声更甚。
泠音的身影如同轻烟,从塔楼滑下,沿着建筑物投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府邸内部。她的动作比在越国军营时更加流畅,更加诡异,新生的内力让她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仿佛真正成为了暗夜的一部分。
避开巡逻的护卫,绕过明亮的廊道,她如同鬼魅般潜入了一间书房——这是老伯爵平日里处理“公务”和收藏“雅玩”的地方。
书房内陈设奢华,书架林立,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珍玩。泠音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落在了一张紫檀木书案上。上面散落着一些文书和信件。
她没有立刻去翻看,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书房内可能存在的机关和暗格。指尖内力微吐,感知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
片刻后,她在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内,发现了一个小巧的机括。轻轻按下。
“咔。”
书案侧面,一块木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几封火漆密封的信件,以及一本厚厚的名册。
泠音拿起名册,翻开。
上面记录着一些名字、官职,以及……一些隐秘的往来和利益输送。其中几个名字,用朱笔做了特殊的标记。
她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上——兵部侍郎,刘文正。正是此人,在朝堂上第一个提出以她人头换取“停战契机”。
冰封的眼底,寒意骤升。
她继续翻看那几封信件。大多是些官场往来和私密交易,但其中一封,落款是一个特殊的徽记——那是宁国皇室暗卫的标记。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语,却是命令老伯爵,密切关注边境动向,尤其是……是否有“幽影刃”生还的消息,若有,格杀勿论,并即刻上报。
泠音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看来,宁国皇室,也并未完全放心那些“弃子”。他们也在怕,怕她没死,怕她回来。
她将名册和那封密信小心收起,放入怀中。其他的东西,原样放回,抹去一切痕迹。
正准备离开,书房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
“……伯爵大人放心,此事天衣无缝,那越国谢烬定然料不到我等在赤焰谷……”
泠音眼神一凛,身形瞬间隐入书架后方最深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极致。
书房门被推开,老伯爵带着几分醉意,和一个身着便服、但步履沉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刘侍郎深夜到访,可是京城有何新的指示?”老伯爵打着酒嗝问道。
那被称为刘侍郎的中年男子,正是名册上被朱笔圈出的兵部侍郎,刘文正!
刘文正神色凝重,低声道:“刚得到密报,越军前锋后撤,粮草似乎出了问题,萧彻按兵不动。陛下担心……那泠音是否真的没死,甚至……投了越国?否则赤焰谷之谋,何以泄露?”
老伯爵闻言,酒醒了大半,脸色微变:“这……不可能吧?那张奎分明……”
“张奎死了。”刘文正打断他,声音冰冷,“在黑石镇,连同他手下数十人,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手法……干净利落,像是专业杀手所为。”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阴影中,泠音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伯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难道……真是她回来了?”
刘文正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不管是不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已下令,加强各关卡巡查,尤其是通往京城的要道。另外,你这边也要加紧,一旦发现任何疑似之人,立刻……”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这才先后离开了书房。
泠音从阴影中走出,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冰眸之中,杀意如同实质般凝聚。
刘文正……
很好。
下一个,就是你了。
她身影一晃,再次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复仇的棋局,在她手中,正一步步展开。而远在赤焰谷外的萧彻,亦在她无意布下的局中,落下了自己的棋子。
两条本不该相交的线,因一场背叛与一场囚禁,再次于这乱世的棋盘上,形成了微妙而危险的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