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谨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喧嚣——那是无声信息流动带来的压迫感。
顾夜沉没有再闭目养神，也没有再看向窗外。他靠在床头，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私人加密平板，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划动、点击，调取着一条条加密信息，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瞬间从重伤员切换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商业帝王。
林薇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打扰他，只是重新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着皮。她的目光低垂，仿佛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把锋利的小刀和旋转的果皮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顾夜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他在验证她刚才提供的信息。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平板电脑偶尔发出的微弱提示音，以及水果刀划过果肉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顾夜沉划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身上，那眼神比之前更加深沉，像是幽深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莫测的暗流。
「消息来源。」他开口，言简意赅，不是疑问，而是要求确认。
林薇将削好的苹果再次切成小块，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语气也依旧平淡：「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渠道。你知道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总有人觉得能从我这个‘破产千金’嘴里，套出点顾总您的边角料，或者看我这个前首席攻略者的笑话，说些自以为隐秘的八卦来炫耀。」她顿了顿，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自嘲，「有时候，老鼠洞里的消息，反而比正经渠道更快，也更……肮脏直接。」
这个解释，完美地将她的信息获取能力，归结于她当前“落魄”身份带来的便利，以及她作为“前首席”残留的人脉和敏锐度。既合理，又再次强化了她被迫害、被孤立的人设。
顾夜沉盯着她，没有说话，但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在掂量她这番话里真伪的比重。
他没有再追问。对于他们目前这种建立在“危墙”下的关系而言，追问到底毫无意义，只会加剧本就脆弱的猜疑链。他需要的是结果，是破局的方法。
「李董那边，」他忽然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你觉得，从哪里入手最有效？」
这不是征求意见，更像是一种测试。测试她的能力边界，测试她在这场“合作”中能提供的实际价值。
林薇放下水果刀，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汁液。她微微偏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几秒后，才轻声开口：
「直接动那家贸易公司的账目，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他儿子在澳门的赌债，是私事，李董完全可以断尾求生，甚至反咬一口说他儿子被陷害。」她抬起眼，眸色清亮，「但据我所知，李董夫人酷爱收藏珠宝，尤其偏爱一位已故意大利大师的孤品。三个月前，她在瑞士拍卖行，以远高于市场估价的价格，秘密拍下了一对耳坠。付款方，是一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顾夜沉。
有些话，不需要说透。
顾夜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立刻明白了林薇的暗示。李董夫人巨额的不明资产来源，远比儿子赌博或者公司账目不清，更能成为悬在李董头顶的利剑。这涉及到更敏感的洗钱、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问题，一旦曝光，不仅身败名裂，更有牢狱之灾。而且，从家人入手，往往能击溃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更重要的是，这条线索极其隐蔽，若非有特殊信息渠道，极难被发现。林薇提供的，是一条精准而致命的捷径。
顾夜沉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评估，有忌惮，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有用盟友”的认可。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重新拿起平板，飞快地输入了几条指令，发送了出去。内容不得而知，但林薇知道，他采纳了她的建议。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无关风月，只为生存。
接下来的半天，顾夜沉变得异常忙碌。尽管他脸色依旧苍白，偶尔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微微蹙眉，但他处理工作的效率高得惊人。加密通讯几乎未曾间断，他通过平板和加密耳机，冷静地发出各种指令，调动资源，布下一张针对内外敌人的无形大网。
林薇则扮演着完美的陪护角色，适时递上温水、药物，保持安静，不打扰他的工作。但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学习他这个“商业帝国”的运作模式，分析他手下核心人员的性格特点，从中寻找可能被主系统或清理者利用的漏洞。
她注意到，顾夜沉在下达某些关键指令时，会用一种非常独特的、节奏分明的指法敲击平板边缘，仿佛在传递某种密语。她也注意到，他在思考极度复杂问题时，左手会无意识地摩挲右手无名指的指根——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这个动作，却让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
在上一个世界，在那个他最终“陨落”的任务里，他扮演的角色，左手无名指上曾戴着一枚象征身份的指环。他思考时，也有这样无意识摩挲的习惯。
记忆的碎片，不仅仅在他脑海中复苏，也在这些不经意的细节里，悄然闪现。
傍晚时分，周谨去而复返，这一次，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振奋。
「顾总，」他声音依旧克制，但眼里的光藏不住，「李董刚刚主动联系了我，表示他经过深思熟虑，认为在当前形势下，董事会应该团结一致，共同对外。他愿意无条件支持您接下来的所有决策，并且……愿意提供他所知的，关于瀚海资本和赵董私下接触的一些……具体情况。」
这么快就服软了？
顾夜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周谨汇报完，目光再次隐晦地扫过林薇，这一次，那探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惊异和……敬畏。他显然已经通过某些渠道，了解到这场迅速逆转的背后，有着这位看似柔弱的“林小姐”若隐若现的影子。
「顾总，那……我先去处理后续事宜。」周谨躬身告退。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夜沉放下平板，似乎终于感到了疲惫，向后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抬手揉着太阳穴。
林薇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
他睁开眼，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目光落在林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审视。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用。」他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警惕。
「互利互惠而已。」林薇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目光，「我说过，我们站在同一堵危墙下。」
「墙，暂时是稳固了一些。」顾夜沉抿了一口水，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冰冷的锐利，「但脚下的地基，未必牢靠。瀚海资本背后的手，不会只有这点伎俩。下一次，未必是收买和游说。」
他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清理者的手段，绝不会仅限于商业层面的打压。
「我知道。」林薇轻声回应。她当然知道，主系统的抹杀，从不拘泥于形式。
就在这时，顾夜沉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工作用的加密频道，而是一个普通的内部通讯号。他瞥了一眼屏幕，眼神微动，随即看向林薇，语气平淡地吩咐：
「明天上午，会有人送一套礼服过来。」
「明晚，跟我去一个地方。」
不是商量，是命令。
林薇微微一怔。参加活动？在他的伤还未痊愈，内外局势依旧紧张的时刻？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顾夜沉看着她乖顺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补充了一句：
「一场慈善晚宴，拍卖医疗器械的。」
「或许，能让你那些‘老鼠洞’里的渠道，听到点不一样的声音。」
林薇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不仅仅是一场社交活动，更是一个获取信息、引蛇出洞的舞台。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场合，各方势力交错，正是观察、试探，甚至主动布局的绝佳机会。而他带上她，既是将她也置于可能的危险之中，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承认她有了与他一同站在前台的、作为“合作者”的初步资格。
「我会准备好。」林薇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柔弱和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与他相似的冷静与锐利。
风雨欲来，而他们，即将主动走入那风暴眼中。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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