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从未真正释怀。
成为导师的这四年,上千个日夜,大半时光都被梦魇缠绕。有时一夜之间,数个噩梦接连而至,将她拖入一层又一层无法醒来的深渊:
她梦见再度与深涡一同观察鱼群,洋流却骤然汹涌,梦境崩塌。她惊醒在自己床上,四周漆黑如墨,本以为已重返现实,却蓦地感到一阵黏腻冰凉的触感缠上腰际,继而蔓延至颈部、胸口,越收越紧,勒得她难以呼吸……不,那感觉太过真实。那缠绕她的力量忽然化作一双手——一双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漂亮而苍白的手——深涡的脸蓦地浮现,写满绝望与狠厉,双手不断收紧,唇间反复诘问:“为什么?为什么!”
她拼命去掰那越收越紧的手指,双手却软绵绵使不上力。就在她几乎窒息的刹那,跨坐在她身上的深涡骤然炸开,化作一滩幽蓝的血水。
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又一只手猛地攥住她的脚踝。“救救我!”——是同伴。她脸庞血肉模糊,泪水混着血不断滚落,“求求你,救救我,小绥!”她同样反复哭喊,缺失了一臂一腿,在绝望中嘶嚎。沈绥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双手勉强支撑自己不瘫软下去。下一刻,同伴蓦地发出一声尖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碾得粉碎……她只瞥见渊主冰冷的背影。
她猛地彻底惊醒,汗水早已浸透后背,泪水打湿了半边枕巾。
她再也睡不着了。
弦窗之外,海水无声流淌。
她蜷起身,坐在床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环住膝盖,静静地望着窗外,看那一片永无止境的暗蓝。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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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洗漱间,沈绥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走了进去。
“你看起来可不怎么精神。”银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嗯,失眠。”沈绥含糊地应着,把牙膏挤上牙刷。
“又想起‘某些人’了?”
沈绥动作一顿,随即继续刷牙,从满嘴泡沫中含糊地漏出几个字:
“……要你管……”
“哈,”银环竟爽朗地笑出声,“我好歹也当过你老师,态度多少放尊敬点吧!”
直到成为导师、与她共事这几年,沈绥才逐渐看清:银环私下里其实相当开朗,甚至时不时会流露出几分坏心眼——说白了,就是有点腹黑,比如刚才。
沈绥翻了个白眼,埋头继续洗漱。她原本以为组织里还有其他导师,如今看来,这个分部大概真的只有她们两人。
不过眼下的条件,确实已堪称“最好”。
她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失败。
直到如今安稳下来,她才偶尔有空去缅怀那些早已逝去、或大概率已不在人世的亲人和朋友。可记忆早已破碎模糊得不成样子——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同伴的模样了。
她曾笃定,自己会将关于同伴的一切——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们共度的所有瞬间——都牢牢镌刻在心底,至死不忘。
可不知从何时起,每次醒来,记忆都仿佛被无形的潮水带走些许,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于是,她决定提笔。
在时间将她彻底偷空之前,为那些正在褪色的过往,留下唯一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