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年夜饭桌上，气氛热烈。大人们聊着家常，喝着温热的酒，孩子们则专注于碗里的美食。安旎一边照顾着李小勇，一边留意着爷爷和刘晓晨之间的谈话。

爷爷抿了一口酒，带着些许感慨对刘晓晨说：“晓晨啊，这一转眼恁一旦（已经）这么大咧，这（莱芜话，现在、马上）就考大学了。时间过得相（当）快咧，还记得恁将家来霎（莱芜话，……的时候）就那么一小点，恁姥娘使米汤一点点把你喂大的……”

刘晓晨腼腆地笑了笑，眼神清澈，并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流露出明显的阴霾。他点点头：“嗯，姥姥姥爷辛苦把俺养大，俺都记得。”

爷爷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对往事的唏嘘和对眼前这个孩子的心疼：“唉，也是恁娘……性子刚烈，又摊上那么个不是东西的（指刘晓晨的生父），自己身子又垮了（得了癌症）……她那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在恁将断奶霎，硬着心肠把恁送到恁姥姥姥爷这儿，自己回去就……”

后面的话爷爷没再说下去，但在座的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刘晓晨的母亲，在那个年代，不堪家暴和病痛的双重折磨，选择了绝路。

但是——

安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在你刚断奶的时候”。

这和前世她听郭洪江（当时的郭检）提到的那个表弟的情况，有了一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不同！

前世，郭检提起时，语气沉重，暗示那个表弟是在已经懂事、对母亲的痛苦和死亡有清晰记忆的年纪遭遇了悲剧，那份创伤是深刻而持久的，影响了他整个成长过程。

而这一世，刘晓晨的母亲是在他刚刚断奶、尚在襁褓、对世事毫无记忆的时候，做出了那个绝望而决绝的决定。她或许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全部力气，为儿子谋划了一条生路，将他送到了相对安全、充满亲情的姥姥姥爷身边。

这意味着，这一世的刘晓晨，虽然同样失去了母亲，并且母亲同样是因家暴和疾病而自杀，但他本人几乎没有直接经历过那些黑暗和恐惧。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莱芜姥姥姥爷的疼爱和呵护下长大的。他没有亲眼目睹过母亲的泪水与绝望，没有在恐惧和不安中度过童年。

所以，眼前的刘晓晨，眼神是清澈腼腆的，气质是平和安静的。他或许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母亲的悲剧，但那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听来的、令人悲伤的故事，而不是刻骨铭心、塑造了他性格的童年创伤。他的内心，没有被那份过早降临的、沉重的黑暗所侵蚀。

他几乎没有缺爱。

安旎看着刘晓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那个未曾谋面、命运悲惨的女性的同情，更有对眼前这个少年能在一个相对健康环境中长大的庆幸。

一个看似微小的时机差异——母亲是在他懵懂无知时离开，而不是在他已经记事时惨烈逝去——就改变了一个灵魂的底色。

这让她更加坚信自己守护李小勇（周斯越）的意义。她将悲剧的萌芽从源头上掐断，让李小勇完全避免了前世的创伤，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按照他独特的方式成长。

她再次看向身边正努力用勺子挖着米饭的李小勇，眼神无比温柔。

晓晨姥爷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小勇，则是被她从既定的厄运轨道上，硬生生抢夺回来的、彻底的幸运。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