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祭祖的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虽然暂时停歇,却在京城权贵圈里留下了无尽的涟漪和猜测。
那位名叫彩衣的宫女,一夜之间成了宫中最神秘的人物。
她为何会对二十年前的宫廷旧事如数家珍?
又为何敢在那种场合挺身而出,为一个“记忆未复”的公主作证?
是受人指使,还是别有隐情?
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人说她是刘明宇早就安插在宫中的暗棋,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住“公主”;
也有人说她或许是真正敬懿长公主旧日的贴身侍女,隐姓埋名多年,如今见主心切才冒险相认;
更有人恶意揣测,这根本就是刘明宇和太后联手导演的一出戏,彩衣不过是按剧本行事的棋子。
但无论外界如何猜测,彩衣本人却被太后直接留在了慈宁宫,名义上是伺候“公主”,
实则是变相的保护和控制。
太后对彩衣的态度也十分微妙,既有感激,又有审视, 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的来历,彩衣却总是低眉顺眼,回答得滴水不漏,
只说自己父亲曾是宫中侍卫,自己幼时在宫中当差,对公主殿下印象深刻,其他一概不知。
李荷欢对彩衣的感觉更是复杂至极。
这个宫女的突然出现,救了她一命,但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和不安。
她试图接近彩衣,想从她口中套出些话,但彩衣对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除了必要的伺候,
几乎不多说一个字,那双平静的眼睛后面,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
而刘明宇的态度,则更加耐人寻味。
祭祖之后,他来慈宁宫请安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都会“恰好”遇到在李荷欢身边伺候的彩衣。
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彩衣,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比如“在宫中可还习惯?”“公主殿下近日饮食如何?”
彩衣的回答总是恭谨而简短,看不出任何破绽。
李荷欢冷眼旁观,心中越发确定,彩衣绝不是刘明宇的人!
否则刘明宇不会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她。
那彩衣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目的何在?帮她?
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这种被人暗中操控、却不知对手是谁的感觉,让李荷欢如坐针毡。
她感觉自己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跳出了牢笼,
却发现自己只是跳进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棋局。
这天下午,太后召了戏班子入宫解闷,在慈宁宫的花园里搭台唱戏。
李荷欢陪着太后坐在前排,彩衣静立在她身后伺候。戏台上锣鼓喧天,唱念做打,太后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
李荷欢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扫过身旁的彩衣,只见她垂着眼帘,
看似专注地看着戏台,但李荷欢却敏锐地注意到,
当台上演到一出《昭君出塞》的悲情戏码时,彩衣搭在身前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
《昭君出塞》……讲的也是公主远嫁异邦的故事……
李荷欢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状似无意地低声感叹道 “这王昭君,也是可怜。
远离故土,生死难料……也不知当年,阿……本宫远嫁北狄时,是否也是这般心境。”
她及时改了口,自称“本宫”,努力适应着公主的身份。
她这话声音很轻,几乎被锣鼓声掩盖,但立在她身后的彩衣,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李荷欢继续低声自语,更像是在感慨: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想必当时随行的宫人侍女,也都散落各方,不知生死……”
就在这时,彩衣突然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
“殿下仁厚,当年随行之人,皆感念殿下恩德,尤记得殿下临行前,将体己银钱尽数分发给粗使宫人,嘱他们各自谋生。”
李荷欢心中巨震!彩衣这话……
分明是在接她的话头!而且透露了一个极其私密、绝非普通宫女能知道的细节!
公主临行前分发体己钱给粗使宫人?
这种小事,连苏瑾嬷嬷都未必清楚!
她猛地转头看向彩衣,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探究。
彩衣却已经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只是轻轻提醒道:“殿下,茶凉了,奴婢为您换一杯。”
李荷欢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彩衣的表情平静无波。
李荷欢的心跳得飞快,她几乎可以确定,彩衣绝对和真正的敬懿长公主有着极深的渊源!
她不是普通的旧宫人!
她甚至可能是公主非常亲近的人!
那她为什么要帮自己这个冒牌货?
是为了保护公主的名誉不被质疑?
还是……想通过自己这个“替身”,达成什么目的?
谜团越来越大,李荷欢感到一阵寒意。
她意识到,自己这个“公主”的身份,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她和安安的生死,
更可能卷入了一些她完全不了解的陈年旧怨和势力纷争。
戏散场后,太后有些乏了,由宫人扶着回殿歇息。
李荷欢借口想透透气,带着彩衣在御花园里慢慢散步。
走到一处僻静的荷花池旁,四下无人,李荷欢停下脚步,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彩衣,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彩衣,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本宫,你究竟是谁?”
李荷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努力扮演着公主应有的气场。
彩衣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刻意伪装的恭顺,
反而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淡淡的悲悯。
“奴婢就是彩衣,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旧宫人。”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骗不了本宫。”
李荷欢逼近一步,压低声音:
“你知道的太多了!远嫁分发体己钱这种事,绝非你能知晓!
你认识真正的公主,对不对?你和她关系匪浅!”
彩衣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殿下既然想知道,奴婢便直说了。
奴婢……曾是公主殿下幼时的伴读,名唤赵晚晴。”
伴读?赵晚晴?李荷欢倒吸一口冷气!
公主的伴读,那都是高官显贵家的嫡女!
身份尊贵,与公主情同姐妹!她怎么会沦落为宫女?!
“你……你是赵尚书的女儿?”
李荷欢依稀记得,当年似乎有位赵尚书家的千金是公主伴读。
彩衣……不,赵晚晴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点了点头: “是,家父……后来卷入党争,获罪流放,家道中落。 奴婢侥幸逃脱,为求生计,才隐姓埋名,入宫为婢。”
原来如此!李荷欢心中震撼,难怪她气质不凡,熟知宫廷秘事!
“那你为何要帮本宫?”
李荷欢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你明知道本宫是……”
“因为公主殿下已经不在了。”
赵晚晴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刻骨的悲伤:
“奴婢比任何人都清楚,殿下她……绝无生还的可能。”
李荷欢浑身一僵:“你……你怎么知道?”
赵晚晴抬起眼,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片苦寒之地:
“殿下远嫁前,曾与奴婢有过一夜长谈。
她已知前路凶险,抱了必死之心。
她嘱托奴婢,若她身死,北狄为了颜面,定会隐瞒消息。
她希望……希望大周能记得她曾为国牺牲,而不是成为一个被遗忘的、耻辱的符号。”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却很快被她擦去,眼神变得坚定: “所以,当奴婢在宫中看到您,看到太后娘娘因为您而重新焕发生机,
看到刘将军因为您而有了寄托……奴婢觉得,或许这样也好。
有一个‘公主’活着,总比一个死去的公主被渐渐遗忘要好。
至少,能慰藉活着的人。”
李荷欢彻底惊呆了!
她没想到,赵晚晴帮她,竟然是出于这样一种复杂而悲壮的理由!
为了维护真正公主身后的名誉,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念想!
“所以……你才在太庙出面作证?
你就不怕……不怕本宫这个赝品,最终会玷污了公主的清名?”
李荷欢声音干涩。
赵晚晴看着她,目光深邃:
“奴婢观察您很久了,您虽非殿下,但心性坚韧,善待太后,爱护幼女。
您或许……能以您的方式,延续殿下的某种精神。
至于清名……”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决绝:
“若真有那一日,奴婢自有办法,让该结束的一切结束。”
李荷欢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赵晚晴是在警告她,如果她这个“公主”做得不好,或者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赵晚晴可能会亲手揭开真相!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威胁。
赵晚晴需要她这个“符号”来维系公主的存在感,而她需要赵晚晴的知识和经验来保住性命。
“本宫……明白了。”
李荷欢深吸一口气,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赵晚晴在身边,虽然危险,但也多了几分保障,至少能避免在细节上穿帮。
“多谢……晚晴姐姐。”
李荷欢放软了语气,尝试拉近关系。
赵晚晴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称呼,但态度依旧保持着距离:
“殿下折煞奴婢了,在外人面前,奴婢依旧是彩衣。”
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
然而,就在李荷欢以为暂时稳住局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刘明宇匆匆入宫求见,脸色凝重地禀报:
“陛下,太后娘娘,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报!
北狄内乱已平,三王子赫连勃勃弑兄继位,已正式遣使,递交国书,不日便将抵达京城!”
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北狄新王登基,遣使来朝?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刘明宇的目光扫过李荷欢,眼神复杂难明,沉声道: “而北狄使团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据国书所言,是奉新王之命,
前来……迎回他们北狄的‘王妃’,也就是……敬懿长公主殿下!”
轰——!
李荷欢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
北狄人来迎娶王妃!迎娶她这个冒牌货?
这怎么可能?他们难道不知道真正的公主可能已经死了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了什么?这是又一个圈套?
太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紧紧抓住李荷欢的手:
“不行!绝对不行!阿懿好不容易回来,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在李荷欢和刘明宇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告诉北狄使团,长公主殿下乃我大周瑰宝,岂是他们说迎就迎的?
想要迎回公主,让他们新王亲自来谈!”
这话看似强硬,却将皮球踢了回去,同时也意味着,一场更大的、关乎国体和“公主”真实身份的风暴,即将随着北狄使团的到来,席卷整个京城!
李荷欢站在风暴眼中,感觉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即将被滔天巨浪彻底吞噬。
北狄使团……真正的考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