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团即将抵达的消息,像一场瘟疫,迅速在京城蔓延开来,引发了轩然大波。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纷纷。
北狄新王登基,第一件事竟然是来迎回“王妃”?
这简直是对大周天威的公然挑衅!
更让百姓们愤慨的是,他们敬爱的长公主殿下好不容易从北狄魔爪下逃回,难道还要再入虎口吗?
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汹涌。以端亲王为首的主和派 (或者说,唯恐天下不乱派)趁机发难,上奏声称北狄新王强势,
兵锋正盛,不宜为了一女子再起战端,暗示应将“公主”送还,以换取边境和平。
而以刘明宇为首的武将们则坚决反对,认为此举有辱国体,主张强硬回绝,不惜一战。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龙椅上的皇帝始终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送不送“公主”,
而在于这个“公主”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她是真的,送还等于承认北狄对公主的“所有权”,奇耻大辱;
如果她是假的,被北狄使团当众揭穿,那更是天大的笑话,皇室威严扫地!
整个事件的焦点,再次无情地集中到了慈宁宫那位“敬懿长公主”身上。
李荷欢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山口上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北狄使团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将她这个精心伪装的泡沫刺破。
她日夜难安,食不知味,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消瘦,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赵晚晴(彩衣)看在眼里,私下里也只能低声安慰:
“殿下稍安,北狄使团前来,未必就能识破。
届时宫中必有应对,您只需谨言慎行,一切见机行事。”
但连她自己都知道,这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北狄来使,必然带着见过真正公主的人,语言、习惯、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太后更是忧心如焚,将李荷欢护得紧紧的,
几乎不让她离开慈宁宫半步,生怕出什么意外。
同时,她也在暗中加紧让李荷欢“恢复记忆”,恨不得一夜之间让她变回那个真正的敬懿长公主。
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北狄使团终于抵达了京城。
使团规模不小,由北狄新任国师赫连章率领,此人以狡诈多智闻名。
他们入住鸿胪寺后,并未立刻提出觐见或迎回王妃的要求,反而显得十分安分,只是按礼节递交国书,等待召见。
这种反常的平静,更让人感到不安。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是最可怕的。
几天后,皇帝在太极殿设宴,为北狄使团接风。
这是一场无法回避的鸿门宴,李荷欢作为“主角”,必须出席。
宴会那天,李荷欢穿着最庄重华贵的公主朝服,戴着沉甸甸的珠冠,
在太后和皇帝的陪同下,一步步走入太极殿。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有好奇,
更有北狄使团那边投射来的、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货物般的锐利目光。
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脸上维持着一种符合“失忆公主”设定的、略带疏离和茫然的平静,
但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早已被冷汗浸湿。
赵晚晴作为贴身女官,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看似恭顺,实则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宴会开始,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祥和。
北狄国师赫连章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言谈举止看似恭谨,却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倨傲。
他代表北狄新王向大周皇帝表达了“友好”之意,并献上了丰厚的礼物。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融洽了一些。
就在这时,赫连章突然起身,端着酒杯,面向皇帝和太后,笑容可掬地说道:
“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太后娘娘,外臣此次奉我王之命前来,除了重修两国之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来了!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赫连章的目光转向李荷欢,语气变得“恳切”:
“我王对王妃殿下思念成疾,日夜忧心。
听闻王妃殿下已安然返回大周,我王欣喜若狂,特命外臣前来,迎请王妃殿下返回北狄,与我王团聚,以续夫妻之情,也全两国邦交之谊。”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北狄王的“深情”,又扣上了“邦交”的大帽子。
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皇帝握着酒杯的手也微微收紧。
刘明宇猛地站起身,厉声道:
“国师此言差矣!长公主殿下乃我大周金枝玉叶,当年远嫁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殿下既已归国,岂有再入虎穴之理!
北狄若真有诚意,当尊重殿下意愿!”
赫连章也不恼怒,依旧笑眯眯的:
“刘将军息怒,王妃殿下与我王乃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天下皆知。
夫妻团聚,乃是人伦常情,何来‘虎穴’一说?
莫非……大周是想悔婚不成?
这恐怕……有损大周信义吧?”
他巧妙地将问题引向了国家信誉。
端亲王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
“国师所言极是,长公主殿下既然已与北狄王成婚,便是北狄王妃。
如今北狄王诚意相迎,若拒不遣返,确实于理不合,恐惹天下非议啊!”
双方再次针锋相对,气氛陡然紧张。
就在这时,赫连章忽然将目光再次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荷欢,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况且……外臣临行前,我王再三嘱托,一定要亲眼确认王妃殿下凤体安康。
毕竟……北狄苦寒,与中原风土大不相同,外臣担心,殿下离乡多年,
怕是……连我们北狄的话,都快要忘了吧?”
这话如同惊雷,在李荷欢耳边炸响!
北狄话!她怎么可能会北狄话?
这是她最大的、几乎无法弥补的破绽!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荷欢身上,连太后和皇帝都紧张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李荷欢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承认忘了?那等于承认自己与北狄生活多年的事实不符!
假装记得?她根本一个字都不会说!
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冰凉,几乎要瘫软在地。
赵晚晴在她身后,也急得手心冒汗,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荷欢把心一横!只能赌一把了!
赌北狄人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赌他们更多是试探!
她抬起眼,迎上赫连章探究的目光,
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痛苦、抗拒和一丝恍惚的神情, 声音带着颤抖,用汉语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北狄……那片土地,留给本宫的……只有寒冷、恐惧和……无尽的痛苦。
那里的语言,本宫一个字……都不想再记起!”
她这话,没有直接回答会不会,而是从情感上彻底否定和切割,
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北狄充满心理创伤的受害者形象!
既回避了语言测试,又博取了同情!
果然,她这话一出,太后立刻心疼得红了眼眶,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苦命的孩子!不想提就别提了!
以后再也不提那些伤心事了!”
皇帝的眼神也微微闪动,似乎对她的反应有所触动。
赫连章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他并没有强行逼迫,而是话锋一转:
“殿下恕罪,是外臣唐突了,勾起了殿下的伤心事。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毒蛇一样盯住李荷欢,缓缓说道:
“我王还让外臣带来了一件礼物,说是殿下旧日心爱之物,见到此物,殿下或许能想起一些……
在北狄王庭时的愉快时光。”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名北狄随从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了上来。
赫连章亲手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把造型古朴、镶嵌着宝石的……牛角梳!
“殿下可还记得这把梳子?”
赫连章拿起梳子,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
“这是殿下当年生辰时,我王亲自为您猎取白牛角,命巧匠打磨而成。
殿下曾说,此梳梳理青丝,可解思乡之愁……”
李荷欢看着那把陌生的梳子,心中警铃大作!
她怎么可能记得!这分明又是陷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李荷欢死死地盯着那把梳子,大脑飞速运转。
承认记得?细节对不上立刻穿帮!
说不记得?在“旧物”面前完全失忆,也太可疑了!
就在她进退维谷、几乎绝望之际,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而是直直地迎上赫连章,
眼神中爆发出一种强烈的、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恨意,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尖锐:
“愉快时光!赫连国师,你是在说笑吗?”
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荷欢仿佛情绪失控,指着那把梳子,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你们北狄王庭,何曾给过本宫片刻愉快?这把梳子……这把梳子是本宫被囚禁在冰冷宫殿里,唯一能用来……
用来划破手腕,以求一死的工具!”
她猛地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当然没有伤痕,但此刻无人会细查),哭喊道:
“你们现在拿着它,来跟本宫谈愉快?你们是想提醒本宫,当年是如何被你们折磨,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吗!”
她这番声泪俱下、字字血泪的控诉,完全将北狄的“温情牌”扭转成了“罪证”,
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尽凌辱、对北狄恨之入骨的悲情公主形象!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回忆”惊呆了!
太后已经哭出声来,皇帝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赫连章彻底懵了!
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李荷欢这完全不合常理、却又合情合理的激烈反击面前,彻底失效了!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荷欢趁热打铁,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座椅上,掩面痛哭,声音破碎:
“皇兄……母后……儿臣……儿臣不要再回那个地方了……死也不要……”
这一下,彻底将北狄使团置于了不仁不义之地!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怒视赫连章:“
赫连国师!你都听到了!这就是你们北狄所谓的‘善待’朕的皇妹!
如今还有何颜面前来迎娶?给朕滚出去!”
赫连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今日已彻底失败,只得狼狈地带着使团退下。
宴会不欢而散。
李荷欢被宫人搀扶着回到慈宁宫,几乎虚脱。
刚才那场戏,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太后对她更是怜爱到了极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然而,夜深人静,李荷欢独自躺在榻上,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她知道,赫连章绝不会善罢甘休。
今天的冲突,只是开始。北狄使团留在京城,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而且,经过今天这一闹,她虽然暂时化解了危机,但也将自己“仇恨北狄”的形象牢牢刻在了所有人心里。
这虽然保护了她,但也断绝了任何与北狄“缓和”的可能,将来万一……
万一真正的北狄旧人出现,她的谎言将不堪一击。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果然,第二天一早,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北狄使团并未离开京城,反而向鸿胪寺提出,要求按照两国邦交礼节,正式“拜见”敬懿长公主殿下,并呈上北狄王的亲笔信函!
这一次,不再是私下的宴会发难,而是正式的、公开的外交觐见!无法回避!
李荷欢听到这个消息,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正式的觐见……在那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能靠急智和演技蒙混过关吗?
赵晚晴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低声对李荷欢说: “殿下,此次觐见,凶险异常,北狄人……恐怕有备而来。”
李荷欢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感觉自己正在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而织网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要收网了。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