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团要求正式觐见“敬懿长公主”的消息,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朝堂和宫廷炸开了锅。
这不再是宴会上的言语机锋,而是两国邦交的正式礼仪流程!
届时,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皆要在场,一切言行举止都将被记录在案,无可回避!
李荷欢这个冒牌公主,将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最严格的审视!
慈宁宫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后急得嘴角起泡,一遍遍叮嘱李荷欢觐见时的礼仪规范,
恨不得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瞬间灌入她的脑中。
李荷欢强打精神,跟着宫里的老嬷嬷反复练习,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力求完美,但心中的恐惧却像野草般疯长。
赵晚晴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私下里对李荷欢坦言:“殿下,此次觐见,非同小可。北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方设法试探。
他们带来的所谓‘王信’,恐怕也只是幌子。
真正的杀招,可能藏在暗处。”
“暗处?”李荷欢心惊肉跳。
“比如……他们可能带来了真正认识公主的旧人。”
赵晚晴的声音低沉:“北狄王庭中,未必没有当年伺候过公主的老人。
或者……他们掌握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关于公主的独特习惯或印记。”
李荷欢听得手脚冰凉。
她这个赝品,破绽实在太多了!
在那种庄严肃穆的场合,任何一点细微的差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导致满盘皆输!
刘明宇也数次入宫,表面是汇报使团动向,目光却总是深沉地落在李荷欢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旦李荷欢身份败露,不仅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连他刘明宇也难逃欺君罔上、混淆皇室血脉的滔天大罪!
“明日觐见,谨记少言寡语,一切有朕和母后。”
皇帝在觐见前夜,罕见地亲自来到慈宁宫,对李荷欢嘱咐道。
他的目光依旧深邃难测,但语气中却透着一丝不容有失的决绝。
李荷欢明白,皇帝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保护他自己的皇权威严。
这一夜,李荷欢彻夜未眠。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脑海中反复模拟着明日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和应对之策。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她。
第二天,天色未亮,整个皇宫便已灯火通明。
太极殿前,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气氛庄重而肃杀。
李荷欢穿着沉重繁复的公主大妆,头戴九翚四凤冠,珠翠环绕,每走一步都觉得有千斤重。
苍白的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也难掩眼底的青黑和疲惫。
太后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但李荷欢能感觉到,太后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刘明宇一身戎装,按剑立于武将班首,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大殿入口。
辰时正,钟鼓齐鸣。
北狄使团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缓步走入太极殿。
为首的依旧是国师赫连章,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的北狄官服,
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恭敬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使团行礼如仪,献上国礼。
繁琐的礼节一项项进行,李荷欢按照排练了无数遍的流程,
机械地行礼、端坐,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能感觉到赫连章那看似恭敬、实则如同毒蛇般黏腻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她。
终于,到了呈递国书的环节。
赫连章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一个装饰华丽的卷轴,高声道:
“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外臣奉我北狄大汗之命,特呈上国书一封,并有我大汗亲笔信函,敬呈敬懿长公主殿下御览!”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关键的时刻到了!
内侍接过卷轴和信函,先呈给皇帝。
皇帝扫了一眼国书,内容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他目光落在那个密封的信函上,沉吟片刻,对李荷欢道:
“皇妹,北狄大汗的信,你可要一观?”
这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李荷欢,也是一个考验。
李荷欢心脏狂跳,她知道这信绝不能接!
接了,就可能要回应,就可能落入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侧首,
用一种带着疏离和淡淡哀伤的语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皇兄,北狄的文字与言语,于臣妹而言,早已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一并忘却了。
这信……不看也罢。”
她再次用“创伤记忆”作为挡箭牌,回避了直接接触北狄信函可能带来的风险。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微微颔首:
“既如此,便由朕代皇妹览之吧。”
他示意内侍拆信。
赫连章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鸷。
他显然没指望一封信就能难倒对方。
皇帝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无非是些表达“思念”、要求“团聚”的陈词滥调。
他冷哼一声,将信放在一旁,淡淡道:
“贵国大汗的心意,朕已知晓。
然长公主殿下凤体违和,需静养,归期之事,容后再议。”
这是明确的拒绝。
赫连章似乎早有预料,并不纠缠,反而话锋一转,躬身道:
“陛下体恤公主,外臣感佩。然我大汗思念心切,特命外臣带来一份特殊的礼物,此物乃王妃殿下旧日珍爱,
见物如见人,或可慰藉殿下思乡……不,是思念故土之情。”他差点说漏嘴,及时改口。
又来了!又是“旧物”攻势!
李荷欢的心猛地一紧!这次会是什么?
赫连章拍了拍手,一名北狄随从捧上一个用红绸覆盖的托盘。
赫连章上前,亲手揭开红绸——
托盘上,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做工精致的……北狄式样的马头琴!
“殿下可还记得这架琴?”赫连章抚摸着琴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怀念:
“此琴乃殿下当年在北狄王庭时,最喜弹奏之物。
殿下曾言,琴声可寄乡愁。
我大汗特意命人从旧日王庭中找出,希望殿下见此琴,能忆起些许……往昔时光。”
马头琴!北狄乐器!这比梳子更刁钻!
梳子还可以借口是自杀工具,琴怎么解释?难道说用来砸人吗?
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荷欢身上。
连太后和皇帝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李荷欢看着那架陌生的马头琴,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会弹奏北狄乐器!
甚至连碰都没碰过!
任何关于这琴的回忆都是不可能的!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她感觉到赫连章的目光像毒针一样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怎么办?承认忘了?在“心爱之物”面前完全失忆,
太可疑!编造回忆?细节立刻穿帮!
绝境!又是绝境!
就在李荷欢几乎要绝望崩溃之际,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马头琴的琴弦和琴弓……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和回避,眼中反而迸射出一种极致的、压抑到极点的愤怒和恨意!
她死死地盯着那架马头琴,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情绪积累到顶点的爆发!
她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向那琴,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愤:
“这琴……这琴弦上……沾着血!是……是阿史那嬷嬷的血!”
她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阿史那嬷嬷?那是谁?!
连赫连章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名字和如此血腥的指控!
李荷欢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幻境,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破碎:
“阿史那嬷嬷……是唯一……唯一对臣妹好的北狄人……
她偷偷给臣妹送吃的,教臣妹说北狄话……可是……可是被发现了……他们……他们就在臣妹面前……
用这琴弓的弓弦……活活勒死了她!
那血……就溅在琴弦上!”
她猛地用手捂住脸,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哭声,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剧烈颤抖,
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不要!不要再拿过来了!拿走!快拿走!臣妹不要再看到它!
那是噩梦!是魔鬼的乐器!”
她这番表演,比上次控诉梳子时更加惨烈、更加具体! 将一个备受凌辱、目睹亲近之人被残忍杀害的公主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直接将北狄的“温情礼物”扭曲成了血淋淋的“杀人凶器”!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回忆”惊呆了!
连那些原本对公主身份心存疑虑的大臣,此刻看向北狄使团的目光也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太后早已哭成了泪人,不顾礼仪地冲下御座,紧紧抱住李荷欢:
“我的儿啊!别想了!母后在这儿!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皇帝的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案,怒视赫连章:
“赫连章!你们北狄就是如此‘善待’朕的皇妹的吗?! 拿这种沾满血腥的东西来,是想刺激她吗!给朕滚!”
赫连章彻底傻眼了!他准备的所有后手,在李荷欢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合情合理”的激烈反应面前,
再次土崩瓦解!他张着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满朝文武愤怒的目光下,狼狈不堪。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觐见将以北狄使团的彻底失败告终时,异变再生!
使团中,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穿着普通随从服饰的老者,
突然抬起头,快步走到大殿中央,用生硬的汉语高声道:
“陛下!她在说谎!她根本不是敬懿公主!”
这一声呐喊,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太极殿内所有的喧嚣!
李荷欢的哭声戛然而止,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惊恐地望向那个老者!
太后和皇帝也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那人!
刘明宇的手瞬间按在了剑柄上!
赫连章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谋得逞的冷笑!
那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的脸,他死死地盯着李荷欢,声音激动而肯定:
“老奴曾是北狄王庭的马奴,专门为公主殿下照料坐骑!
真正的敬懿公主,右边耳垂后面,有一颗小小的、朱红色的痣!
这个女人!她没有!”
耳后朱砂痣?!
李荷欢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耳垂后面……光滑一片!
完了……全完了……这个破绽,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伪造和解释的!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她!
整个太极殿,死寂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刺向了瘫软在太后怀里的、面无人色的李荷欢。
她的替身生涯,似乎……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