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赋予的“监察户部兵部粮草”的重任,像一副千斤重担,压在了李荷欢的肩上。
这哪里是权力,分明是催命符!
户部和兵部,那是端亲王经营了十几年的地盘,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让她去监察,无异于让她去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但李荷欢没有退路。
她知道,这是皇帝对她的终极考验,也是她唯一能巩固地位、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必须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而且要做出成绩!
回到镇国公主府(原长乐宫),李荷欢立刻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堆积如山的户部往年账册和兵部军需文书,一筹莫展。
她一个深宫妇人,哪里懂得这些繁琐复杂的钱粮调度、军械核算?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晦涩的术语,她只觉得头晕眼花。
赵晚晴不在身边,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强烈的无助感再次袭来。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赵晚晴临走前的叮嘱:
“铜盒乃关键,慎藏。”
还有苏瑾嬷嬷破解出的那些骇人字眼——“鸩……非疾……窃……狸猫……非嫡……”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黑暗中零星的火花,虽然无法照亮全貌,却提醒她,她手中并非全无筹码。
那个铜盒,那个秘密,是她最后的底牌。
而现在,她要先打好眼前这一仗。
她叫来心腹太监,低声吩咐:“去,悄悄打听一下,户部和兵部里,有没有……不得志的,或者与端亲王那边有过节的官员,要嘴巴严、懂业务的。”
她需要内应,需要懂行的人。
同时,她以“了解军国大事,以便更好地为皇兄分忧”为名,向皇帝请求,调阅近三年户部与兵部关于边关粮饷拨付的全部存档副本。
皇帝似乎早有预料,爽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荷欢白天强打精神,硬着头皮翻阅那些天书般的账册,晚上则焦虑得难以入眠。
太后的病情在太医的暗中调理下似乎略有起色,但下毒之源仍未找到,这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心腹太监陆续带回一些消息,但都不理想。
户部兵部的重要职位几乎都是端亲王的亲信把持,少数几个非嫡系的官员也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就在李荷欢几乎要绝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傍晚,一个穿着低阶官服、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的中年官员,在公主府侧门求见,
自称是户部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名叫周文渊。
他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说是有关边关粮草调运的“些许浅见”,恳请公主殿下过目。
李荷欢心中一动,立刻命人将他带到偏厅相见。
周文渊进来后,恭敬行礼,不敢抬头。
李荷欢打量着他,见他官袍洗得发白,手指上有墨渍,一副不得志的文书官员模样。
“周主事有何见教?”李荷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周文渊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低声道:
“殿下,下官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议部堂大事。
但……但下官在户部多年,经办边关粮饷账目,近日核对旧档,
发现……发现一些账目,似乎……有些蹊跷之处,
关乎前线将士性命,关乎国朝安危,下官……寝食难安,特来冒死禀报!”
蹊跷?李荷欢的心猛地一跳!
她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问:“哦?有何蹊跷?你细细说来。”
周文渊将手中的册子呈上:
“殿下请看,这是下官私下抄录的近三年云州等边关重镇的粮饷拨付记录与实际入库记录的对比。
表面上看,户部拨付的粮草数额并无问题,但……但根据边关军镇回报的实际入库数目,
却……却每每有近两成的差额!
而且,这些差额,多出现在特定的几个粮道和仓库!”
两成差额!李荷欢倒吸一口冷气!
边关军饷,克扣两成,这是足以让前线将士饿肚子、影响战局的大罪!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额?可有核查?”李荷欢追问。
周文渊苦笑:“殿下明鉴,户部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拨付文书齐全。
每次核查,都推说是路途损耗、仓储损耗,或者……干脆就是边关将领虚报冒领!
以前也有御史弹劾,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弹劾的御史反而……反而大多丢了官帽甚至性命!
下官人微言轻,只能将这些疑点暗自记下……”
路途损耗?仓储损耗?边关将领冒领?
李荷欢心中冷笑,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边关军粮何等紧要,损耗岂会如此固定且巨大?
这分明是系统性的贪腐!而能压住御史弹劾,让事情石沉大海的,除了位高权重的端亲王,还能有谁?!
“你可知,这些有差额的粮道和仓库,是由何人负责押运和管理?”
李荷欢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文渊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
“殿下……负责这些粮道押运的,多是……端亲王门下几位总兵的家将亲兵!
而管理那几个仓库的,也也都是端亲王举荐的官员!”
果然是他!端亲王!他不仅在朝中结党营私,竟然还敢在关系国家存亡的军粮上动手脚!
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李荷欢感到一阵寒意,同时也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前线将士在浴血奋战,这些人却在后方喝兵血!
简直罪该万死!
“周主事,你今日所言,事关重大,可有证据?”
李荷欢沉声问。
周文渊从怀中又掏出几封有些陈旧的信函副本:
“这是下官几年前偶然截留的几封往来书信的抄件,涉及粮草调度的一些……隐秘指令,
虽未明言,但结合账目,颇耐人寻味。
下官……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李荷欢接过那些信函副本,仔细看去,上面是一些隐晦的指令,
如“某批粮草需绕道某地,交由某人查验”、“某仓库存粮需优先保障某部”等,落款和收件人都是代号,
但指向性很明显。这确实是重要的线索!
她看着眼前这个冒着巨大风险前来告发的芝麻小官,心中感慨。
这朝中,终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
“周主事,你今日之举,忠勇可嘉!本宫定会禀明皇兄,为你请功!”
李荷欢郑重道。
周文渊却连连摆手,面露惶恐:
“殿下!下官不求功劳,只求殿下能彻查此事,挽回损失,莫让前线将士寒心!
下官……下官今日来此,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殿下……千万保密!
若被端亲王知晓,下官下官阖家性命难保啊!”
李荷欢理解他的恐惧,郑重承诺:
“你放心,本宫自有分寸。你且先回去,一切如常,切勿露出破绽。
后续该如何做,本宫会再通知你。”
送走周文渊,李荷欢握着那本册子和几封书信抄件,心潮澎湃。
这是她掌握的第一个实质性证据!
虽然还不足以扳倒根深蒂固的端亲王,但至少撕开了一个口子!
然而,她很快冷静下来。端亲王势力庞大,党羽遍布朝野,甚至可能宫中也有他的眼线。
她必须万分小心,绝不能打草惊蛇。
她没有立刻将证据呈报皇帝,而是开始更加隐秘地调查。
她利用镇国长公主的身份和皇帝赐予的密折权,避开常规渠道,通过一些极其隐秘的方式,
暗中核实周文渊提供的线索,并尝试寻找更多证据。
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她几次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监视她,一些她试图接触的低阶官员也突然变得避而不见。
端亲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向,加强了防范。
与此同时,前线战事愈发吃紧。
刘明宇大军与北狄主力在云州外围激战,互有胜负,但粮草补给问题开始凸显,军中已有怨言。
皇帝为此忧心忡忡,数次在朝会上催促户兵两部保障后勤。
端亲王等人则每次都信誓旦旦,保证粮草充足,运抵无误,将问题归咎于路途遥远和北狄骚扰。
李荷欢冷眼旁观,心中焦急万分。
她知道,必须尽快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否则前线可能因粮草不济而溃败!
就在她苦于找不到突破口时,一个偶然的机会,
让她发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线索——在核对一批三年前调往北境某军镇的军械账目时,
她发现有一批重要的床弩配件,在入库记录上标注的是“完好无损”,
但根据当时一名因小事被贬黜的兵部小吏的私下记录(她费尽心思才找到),
那批配件实际上有严重锈蚀,根本不堪使用!
而当时负责验收的官员,正是端亲王的一名心腹!
军械!这可是直接关系到军队战斗力的要害!
如果连军械都敢以次充好,那端亲王等人的胆子,简直大得没边了!
李荷欢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比粮草问题更致命的突破口!
她立刻顺着这条线往下查,重点调查近几年来所有调往边关的军械、甲胄、马匹等重要物资的账目和实际状况。
调查越深入,触目惊心的黑幕就越多!
虚报冒领、以次充好、倒卖军资……种种蠹虫蛀空国家根基的罪行,逐渐浮出水面,
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端亲王及其党羽控制的几个关键衙门和人员!
李荷欢既愤怒又兴奋。她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黑洞,危险,但也充满了揭开真相的可能。
她开始秘密整理这些证据,准备在关键时刻,给端亲王致命一击。
然而,她低估了端亲王的老辣和狠毒。
这天深夜,李荷欢正在书房内对着堆积如山的证据苦思冥想如何呈报皇帝才能一击必中时,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
她心中一凛,警惕地抬起头,手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袖中的短匕(赵晚晴留给她的)。
“谁?”她低声喝道。
门外没有回应,但那细微的响动却消失了。
李荷欢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投下的清冷光影。
是错觉吗?她心中不安。
然而,当她回到书案前时,却骇然发现——她刚刚整理好的、关于那批锈蚀床弩配件的最关键几页证据本不翼而飞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有人潜入过书房!在她眼皮底下偷走了证据!
端亲王的人……已经渗透到她的公主府了!还是……府内有内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对方这是在警告她!
告诉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让她知难而退!
怎么办?证据被偷,打草惊蛇,端亲王定然会毁灭所有痕迹,甚至可能对她下毒手!继续查下去,危险万分!
放弃?那前线将士怎么办?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地位怎么办?
李荷欢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叫,紧接着,一个小纸团从窗缝丢了进来。
她心惊胆战地捡起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显然是故意伪装的):
“证据已备份,勿忧。小心府内厨娘张氏。
三日后子时,老地方见。有要事相告。——晚晴”
赵晚晴!她还活着!而且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她备份了证据!还指出了内奸是厨娘张氏!
李荷欢心中狂喜,如同绝处逢生!
但随即又是更深的忧虑:赵晚晴冒险传信,约她见面,还说有要事相告……会是什么事?
难道……与那个铜盒的秘密有关?还是……有了太后的消息?
三天后的子时……她必须去!
但公主府已被渗透,她该如何避开眼线,安全赴约?
李荷欢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网的中心,似乎不仅仅是她和端亲王的斗争,还牵扯着更深远、更可怕的秘密……
这场权力的游戏,她已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下一步,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