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
林栀夏站在一片刻意营造的黑暗中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她甚至关掉了空调，让寂静变得更加绝对。
“忘掉所有学过的‘标准’。”
“随便找一首你喜欢的歌。”
“关掉镜子，闭上眼睛。”
“只跟着感觉乱跳一遍。”
“跳成什么鬼样子都没关系。”
托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他那特有的、漫不经心却又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太荒谬了。对于一个习惯了在镜子前校准每一个角度，习惯了在节拍器框架内行动的职业舞者来说，这个指令无异于让她蒙上眼睛走钢丝。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但身体的肌肉记忆却像一套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她。随便动一动，脑子里就会自动响起警报：这个动作不标准，那个衔接不流畅。
她在黑暗里僵持了足足十分钟，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比跳完一整支高强度舞还要累。
最终，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拿出手机，手指在音乐列表上胡乱划动。她甚至不敢选自己熟悉的舞曲，生怕潜意识又会把她拉回那个“标准”的框架。指尖最终停留在一首她私下很喜欢的、旋律空灵舒缓的电子纯音乐上。
按下播放键。
空灵的合成器音效如同水波般在黑暗中荡漾开来。没有强烈的鼓点，没有明确的节奏指引。
林栀夏闭上眼睛，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
起初，她只是跟着旋律微微晃动身体，动作生涩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脑子里那个批判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这算什么？动作毫无意义！”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个声音，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音乐流淌的线条上。
音乐逐渐铺陈，加入了若有似无的节拍。她尝试着抬起手臂，不再是追求极致的延伸，而是像感受风一样，让指尖划过空气。她慢慢地旋转，不再计较圈数和轴心是否稳定，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身体转动时带来的轻微眩晕感。
黑暗剥夺了视觉，反而放大了其他的感官。她能感觉到汗水从颈侧滑落的轨迹，能听到自己逐渐与音乐融合的呼吸声，能感受到肌肉在松弛与发力之间微妙的转换。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音乐骤然的攀升处，她顺应着那股推力，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后仰动作。没有计算重心，没有保护姿态，完全凭借着本能和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那一瞬间，失重感攫住了她，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因为身体的柔韧和核心力量稳稳托住而落回实处。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自由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好像……有点明白托米说的“心跳”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精心设计好的表情管理，不是在精准卡点时获得的成就感，而是这种在失控边缘游走，身体最原始、最真实的反应。
音乐渐渐平息，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黑暗里。
林栀夏缓缓停下动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一片滚烫。
她不知道刚才自己跳成了什么样子，一定很滑稽，很混乱，毫无美感可言。但是……那种抛开一切束缚，只专注于自身感受的过程，却让她体验到一种奇异的酣畅淋漓。
她走到墙边，打开了灯。
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练习室依旧空旷，镜子里映出她通红的脸颊、凌乱的发丝和被汗水浸湿的练功服。模样狼狈，但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亮得惊人的光。
她走到摄像机前——为了“交作业”，她按照托米之前随口提的要求，设置了自动录制。
看着那个红色的录制指示灯，她犹豫了一下。要把这段“黑历史”发给那个毒舌又挑剔的男人吗？他会不会用更刻薄的语言来嘲笑她这“幼稚”的尝试？
脑海里闪过他抱着手臂，挑眉说着“我教不了只想当AI的偶像”的样子。
林栀夏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倔强。
她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只联系过一次的、备注为“T”的账号，将刚才录制的视频文件拖了过去。
没有附加任何文字说明。
发送。
几乎是在文件显示“送达”的下一秒，她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T】：？
【T】：这么快？
林栀夏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对方那略显意外的表情。她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字。
【林栀夏】：嗯。
然后，对面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人难熬。林栀夏握着手机，感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是在看吗？看到哪里了？会不会觉得无聊又可笑？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T】：（分享链接：【一首节奏布鲁斯歌曲】）
【T】：明天上课前，把这首歌听十遍。不用刻意记，洗澡的时候当背景音就行。
没有评价她刚才的“作业”。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进入了下一环节？
林栀夏看着那条莫名其妙的指令，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毒舌点评，却没想到是一阵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微风。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让她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松，却又悬得更高了。
她点开那个音乐链接，慵懒而性感的男声伴随着舒缓的鼓点流淌出来，是一种与她以往风格截然不同的味道。
听着音乐，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才在黑暗中舞蹈的感觉，那种心脏失控般跳动的瞬间。
托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疑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林栀夏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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