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华的办公室隔音很好,门一关,外间隐约的电话铃声和脚步声便被隔绝了大半。他反手锁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扔给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被雨水洗刷得闪闪发光的街道的吴雩。
“头发擦干。”步重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吴雩接住毛巾,胡乱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两把,动作敷衍。他的注意力显然还在案子上,眉头微蹙,像是在脑海里反复推敲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
步重华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毛巾,动作算不上温柔,却细致地帮他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梢。吴雩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躲,但最终还是站在原地,任由步重华动作。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永丰化工停产五年,那种特供染料的使用范围和留存样本应该很有限。”步重华一边擦,一边低声分析,既是在梳理思路,也是在分散吴雩的注意力,让他从那种高度紧绷的状态里稍微放松一点,“能接触到,并且会保留至今的人……范围可以缩小。”
“嗯。”吴雩低低应了一声,“不仅是保留。凶手在用这种染料‘标记’现场,或者……在进行某种我们还没理解的仪式。”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划过步重华的脑海。仪式感——这是三个抛尸现场共有的、最令人不安的特征。凶手不是在随意弃尸,他像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毛巾下的头发不再滴水,步重华放下毛巾,双手按在吴雩的肩膀上。掌下的肌肉坚硬得像石头,显然主人并未真正放松。
“躺下,休息半小时。”步重华指了指办公室里那张窄小的皮质沙发,“这是命令。”
吴雩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些抗拒。在这种关键时期,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休息,也根本无法入睡。
步重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力量:“吴雩,接下来的抓捕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你不是铁打的。”
对视片刻,吴雩眼底的坚持慢慢软化。他走到沙发边,和衣躺下。沙发对于他的身高来说确实短了些,他只能微微蜷缩起来。
步重华调暗了办公室的灯光,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他自己则坐回办公桌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没有休息,开始亲自交叉比对技侦刚发来的、与永丰化工有关联的人员初步名单和受害者社会关系网络。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和窗外淅淅沥沥、渐渐变小的雨声。
吴雩面朝里躺着,一开始身体还是绷紧的。但或许是步重华存在本身带来的安定感,或许是实在太累,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步重华偶尔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背影。在一片昏暗和寂静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吴雩单薄衣衫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胛骨,像一只暂时收拢了翅膀、栖息于此的倦鸟。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种混杂着心疼、责任和无比坚定信念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他一定要抓住那个混蛋,不仅仅是为了正义和职责,也是为了能让身边这个人,以及这座城市里无数像他一样的人,能够永远告别这种被阴影追逐的日子,真正安心地睡在阳光之下。
时间在静谧中一分一秒流逝。
突然,步重华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内部通讯软件的紧急提示音。他立刻拿起手机,是廖刚发来的信息。
「步队!锁定目标了!张诚,男,四十二岁,前永丰化工核心研发组成员,参与过那种特供染料的研发。五年前因盗窃未成品被开除,性格偏激,对公司怀恨在心。最重要的是,经过比对,三名受害者生前都曾在一个专业化工论坛上,与一个匿名账号有过激烈争执,该账号经技术追踪,IP地址归属于张诚!」
步重华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迅速回复:「地址?」
「已经查到了,他在城北老工业区租了一个私人仓库!」
「通知特警队,立刻集合!准备行动!」步重华打下这行字的时候,人已经站了起来,动作迅捷而无声。
他走到沙发边,轻轻拍了拍吴雩的肩膀。
几乎是在触碰的瞬间,吴雩猛地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清醒和警惕,像一头瞬间进入狩猎状态的豹子。
“找到了。”步重华言简意赅。
吴雩立刻翻身坐起,动作利落干脆,之前的疲惫仿佛只是错觉。
“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着。步重华从抽屉里拿出配枪,仔细检查后插进枪套。吴雩也默默将自己的配枪检查了一遍,眼神冷冽。
推开办公室的门,外面支队大厅已经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充满了临战前特有的紧张而有序的气氛。廖刚正拿着电话大声协调着车辆和人员。
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如出一辙的坚定与决然。
雨停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即将过去。而他们,即将奔赴这场黑夜的最终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