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褪色的篮球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的甜，灌进高二（1）班的窗户。许可欣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角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去年运动会，赵鹏程的篮球砸过来时撞出的印子。

讲台上，班主任正在念新学期的班委名单，念到“体育委员”时，停顿了两秒，报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许可欣的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以前，这个位置一直是赵鹏程的。

他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篮球服，领口卷着边，却挡不住跑动时扬起的少年气。许可欣记得他投篮时会微微眯起右眼，进球后会往观众席扫一眼，每次都能精准地对上她的目光，然后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欣欣，发什么呆呢？”同桌推了推她的胳膊，“下节体育课，新来的体育委员据说超严。”

许可欣“嗯”了一声，把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肚。桌肚深处，藏着一个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东西——是赵鹏程的篮球服。

那是他去年决赛时穿的，打完球随手扔在看台上，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捡回来的。衣服上还沾着草屑和淡淡的汗水味，她洗了三遍，香味没了，却总觉得还留着点什么，像他投进绝杀球时，风里飘来的少年气。

体育课在操场集合时，许可欣的目光总忍不住往篮球场瞟。以前这个时候，赵鹏程肯定带着男生们在练球，拍球的“砰砰”声能盖过整个操场的喧闹。可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球架的轻响。

“许可欣，出列！”新体育委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

她慌忙站出来，才发现大家都在做热身运动，只有她还愣在原地。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她的脸颊发烫，跟着队伍机械地抬手、踢腿，眼角的余光却还是黏在篮球场上。

她想起赵鹏程临走前的那天。

也是这样一个桂花飘香的下午，他把她堵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转学申请表。“我要走啦，”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闷，“去我爸妈工作的城市。”

许可欣当时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时候走”，想问“还回来吗”，可最后只挤出一句“哦，知道了”。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算……饯别礼？”

奶糖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攥在手心，直到糖块化了一半，黏糊糊地沾在掌纹里，也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等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香樟树下已经没人了，只有风吹落的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自由活动！”体育委员的哨声拉回她的思绪。

女生们聚在树荫下聊天，不知谁提起了赵鹏程。

“听说他在新学校当上校队队长了呢，朋友圈发了好多打球的照片。”

“真的假的？那他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应该吧，他爸妈都在那边定居了……”

许可欣默默地走到篮球场边，坐在以前常坐的看台上。石凳被太阳晒得发烫，像她此刻的眼眶。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是赵鹏程穿着篮球服的侧脸，背景是学校的红色跑道。

聊天框停留在三个月前，她发的“一路顺风”，他回的“谢啦”。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上周发的，他站在新学校的篮球场上，穿着崭新的红色球服，比以前高了点，笑起来还是那副样子。配文是“新起点，加油”。

下面有很多评论，他都一一回了，热热闹闹的，像他从来没离开过人群。

许可欣退出朋友圈，把手机塞回口袋，手指摸到桌肚深处那个塑料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蓝色的篮球服在阳光下有点褪色，领口的卷边更明显了。她把脸埋进衣服里，闻到的只有洗衣液的清香，再也没有那股让她心跳加速的汗水味了。

风卷着桂花落在衣服上，像撒了把碎金。许可欣慢慢把衣服叠好，重新放回塑料袋，塞进看台下的缝隙里。

就像把那个总在投篮后看她一眼的少年，连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一起藏进了这个夏天的尾巴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许可欣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没再往篮球场的方向看。

她知道，有些星星一旦离开了夜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这个藏在她心里的故事，终于要在这个桂花飘香的季节，画上句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