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了整整三天，把教学楼后的香樟树洗得发亮。许可欣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作业本，走过走廊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那里曾经贴着运动会的获奖名单，赵鹏程的名字在男篮冠军那一栏，被他自己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现在，那里换成了新的通知，红底黑字，把那个角落遮得严严实实。
“许可欣，帮我把这几本数学作业给张老师送过去呗？”班长抱着一摞卷子走过来，指了指最上面的几本，“正好你去办公室交作业。”
“好。”她点点头，接过那几本作业，指尖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本的封面，动作忽然顿住。
那是赵鹏程的数学笔记本。
封面是他喜欢的湖人队标志，边角被磨得有些卷，扉页上还留着他龙飞凤舞的签名。这是他转学那天落在抽屉里的，她发现时，他已经坐上去往另一座城市的火车了。
这三个月，她一直把它放在书包最里层，像藏着个易碎的秘密。有时候晚自习写作业累了，会偷偷拿出来翻两页，看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的错题，看他在页边画的小漫画——有次他画了个哭丧脸的小人，旁边写着“这题简直不是人做的”，逗得她悄悄笑了半节课。
走到办公室门口，许可欣深吸了口气，还是把那本笔记本抽了出来，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她想，也许该把它寄给他。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许可欣摊开数学卷子，却一道题也看不进去。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硬壳封面硌着掌心，像块发烫的烙铁。
她从笔袋里拿出一张便签纸，想写点什么，笔尖悬在纸上半天，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写“你的笔记本落在学校了”？太普通了。
写“最近还好吗”？会不会太刻意？
写“我们都很想你”？其实，是她自己很想吧。
便签纸被笔尖戳出一个小小的洞，许可欣懊恼地把它揉成一团，扔进桌肚。她翻开赵鹏程的笔记本，随便翻到一页，目光忽然定住了。
那是一页错题整理，旁边空白处，他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嘴角还流着一道“口水”（其实是条歪歪扭扭的线）。画的旁边，有一行很小的字：“上课睡觉会流口水的家伙”。
许可欣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高二上学期的一次数学课，她前一晚熬夜赶作业，上课忍不住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同桌正憋着笑，说她刚才流口水了。当时她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简笔画，纸面有点粗糙，带着铅笔特有的颗粒感。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赶紧合上笔记本，假装揉眼睛，却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水杯。
“啪嗒”一声，水杯滚落在地，幸好里面没水。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她慌忙说了声“对不起”，弯腰去捡，却看见赵鹏程以前坐的那个位置——现在是空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划痕都没有，仿佛从来没有人坐过。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有点疼。
放学时，雨还没停。许可欣撑着伞走出校门，看见校门口的报刊亭亮着暖黄的灯。她走过去，买了个信封，又买了张邮票——是张星空图案的，深蓝色的背景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星星。
回到家，她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却迟迟没写地址。她其实知道他家的新地址，是上次听班主任跟别的老师闲聊时提到的，她偷偷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
可她看着那个空白的地址栏，忽然就不想寄了。
也许，他早就不需要这本笔记本了。新学校的老师会教新的知识，新的同学会和他一起讨论错题，他的笔记本上，很快会画上新的小漫画，写上新的吐槽，再也不会有关于这个学校的痕迹了。
就像他的世界里，慢慢会没有她一样。
许可欣把贴好邮票的信封放进了书桌的抽屉，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画完的画，一起锁了起来。她重新拿起赵鹏程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用自己的笔，轻轻写下一行字：
“原来你早就注意到我啦。”
写完，她把笔记本放回书包最里层。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一首安静的告别曲。
许可欣想，就这样吧。
有些东西，留在回忆里，也许比寄出去更好。就像那颗曾经照亮过她世界的星星，就算已经离开，至少，她还记得他亮起来的样子。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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