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午后,暑气未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条纹。
成毅再次走进诊疗室时,身上那股杀青后的空茫感淡去了不少,虽然疲惫依旧刻在眼底,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
他没有带速写本,也没有带剧本,只是空着手来,像赴一个寻常的约。
“林医生。”他点头坐下,姿态比上次松弛。
“成先生。”林知意照例回应,目光快速扫过他。他看起来像是努力在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
会谈在平静中开始。成毅谈及杀青后这几周的调整,睡眠依旧不太好,但噩梦的频率降低了。他开始有意识地恢复一些简单的日常——看书,看一些“不用动脑子”的老电影,甚至尝试着给自己煮点简单的食物。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他自嘲地笑了笑,“但过程……挺安静的。”
林知意注意到他用的是“安静”,而不是“好”或者“享受”。这是一种更中性、更贴近真实的描述,显示他正在学习与各种状态共存,而非急切地评判。
“允许自己有一段‘什么都不需要表现’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修复。”林知意肯定了他的状态。
他们的话题围绕着这种“幕间休息”的状态展开,讨论如何在工作的间隙,给自己创造更多这样的“心理喘息空间”。整个过程专业、平顺,像一条平稳流淌的溪流。
直到会谈接近尾声,林知意准备做本次小结时,成毅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林医生。”
林知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
“下周二晚上,”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我参演的一部电影,在北城剧院有个小范围的点映。导演和几个主创会到场交流。”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给予她消化信息的时间,“片子……跟我之前演的都不太一样,偏文艺。我想……”
他吸了一口气,那双常常在镜头前演绎万般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坦诚的微光。
“如果你有时间,也方便的话……我想邀请你去看。”
空气仿佛凝滞了。
窗外的车流声、空调的送风声,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无限拉远。
林知意握着笔的手指僵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腕下的脉搏,突兀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撞击着表带。
职业操守、专业边界、双重关系、潜在影响——所有受训时牢记的准则瞬间在她脑海中亮起红灯,发出尖锐的鸣响。
她应该拒绝。必须拒绝。用最清晰、最不容置疑的专业口吻。
她张了张嘴,那些训练有素的、合乎规范的话语已经到了舌尖。
可是,当她迎上他那双没有任何遮掩、只是纯粹地发出邀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眼睛时,那些话,竟卡住了。
他只是在分享他工作的一部分,以一种极其郑重的方式。
诊疗室里静得可怕。
那短暂的、不过两三秒的沉默,却被无限拉长,充满了无声的角力。
最终,林知意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刻意维持的平稳:
“谢谢你的邀请,成先生。”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记录本,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笔杆,“我需要……看一下日程安排。”
她没有答应。
但,她也没有拒绝。
这是一个模糊的、留有充分余地的、完全不符合她以往行事作风的回应。
成毅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微微用力的指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
他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温和:“好。不着急。”
会谈时间正好结束。
他站起身,像往常一样道别,离开。
门关上后,林知意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一声声,沉重而清晰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空荡荡的沙发。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不仅没有立刻维护边界,反而给出了一个曖昧的、留有幻象空间的回答。
“看一下日程安排”——多么苍白无力的托词。她的日程,她自己清清楚楚。
一股强烈的自我质疑涌上心头。是因为他那过于坦诚的眼神?还是因为,在内心深处,连她自己,也对那道界线之外的世界,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好奇?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那片混乱的迷雾。
这一次,心率监测仪始终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因为那失控的心跳,早已超出了它设定告警的、短暂的波动范畴,变成了一种持续而汹涌的、无法忽视的潮汐,在她冷静自持的外表下,一遍遍冲刷着那道她曾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
幕间休息结束了。
下一场,是未知的剧情。而她,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自己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