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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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亨彻底怔住，像是处理一道远超当前知识体系的复杂命题。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然后，在我几乎要为自己的唐突而退缩时，他动了——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如同迷航的船只终于望见了彼岸模糊的灯塔。

我没有再犹豫，伸手环住了他。手臂穿过他身侧的间隙，轻轻拢住那略显清瘦的脊背。

一瞬间，独属于他的气息将我包裹。清冷疏离的柑橘香，像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而后，一丝极细微的、带着烟火气的猫粮腥味萦绕上来，奇异地中和了那份冷冽，透出某种不为人知的柔软。

我的手掌在他背后贴合，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肌肉的瞬间紧绷。我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僵硬的肩胛骨上轻轻拍了拍，像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肯靠近的、高傲的猫。

黎明金泰亨

我将声音放得更柔，几乎贴着他的耳畔

黎明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棒，很优秀？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

黎明你站在那里，本身就在发光。所以，如果觉得累了的话，没关系，我在这里

我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更郑重的承诺

黎明我可以帮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片紧绷的脊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只是将额头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抵在了我的肩膀上。那是一个精疲力尽后，终于允许自己短暂依靠的姿态。

这个沉默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可能只有短短几秒。他率先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小步，重新拉开了那道惯常的、安全的社交距离。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耳根漫上的一层薄红，和他飞快移开、不敢与我对视的目光，都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我的幻觉。

金泰亨……谢谢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说完这两个字，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黎明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朋友啊！

金泰亨朋友……

金泰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在咀嚼它的含义。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却瞬间软化了他脸部所有冷硬的线条。

金泰亨嗯

他重新坐下，小心地将那本诗集放在膝上，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黎明那，作为朋友

坐回他对面，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黎明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刚才……真的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布置的时候，老爷爷可是紧张得差点把梯子碰倒。

金泰亨摇了摇头，神情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底的冰层似乎已经融化

金泰亨没有。我今天……在想别的事情。物理竞赛的集训名单，下周就要公布了。

这时，隔间的门被轻轻敲响，老爷爷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

书店老爷爷两个小朋友，外面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哦。

两人闻言，立刻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窗外漆黑的夜幕中，一片片细小的雪花正悠然飘落，在路灯的光晕里翩跹起舞，像一群漫舞的精灵，无声地装点着这个世界。

黎明下雪了……

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黎明真好啊，泰亨，你的生日有初雪相伴。

金泰亨静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又低头身旁的人、桌子上承载着心意的书籍和围巾，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或许不会那么冷了。

金泰亨要出去走走吗？

黎明现在？下着雪呢。

金泰亨嗯，想走走

动手将那条崭新的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羊毛细腻的触感贴着皮肤，果然非常暖和。

黎明你，你不带吗？

金泰亨女孩子更怕冷一些，你先替我试试温不温暖吧

黎明好呀

跟老爷爷道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温暖的书店。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雪花落在发热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冰凉的惬意。

街道上行人稀少，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并肩走在飘雪的夜色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份静谧。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成了夜晚唯一的伴奏。

金泰亨我父母常年在外进行地质勘探

金泰亨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轻飘，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散。

金泰亨家里通常只有我和保姆。他们很忙，连电话都很少，更别说记得我的生日。小时候还会期待，后来……就习惯了。

我放缓了脚步，侧过头看着他。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让他那双总是显得疏离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湿漉漉的。并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金泰亨所以，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这样为我庆祝生日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抱怨，没有自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正是这种平淡，反而让黎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软。

黎明那以后每年都给你过！

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黎明保证每年都让你难忘！

金泰亨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路灯的光线透过纷飞的雪花，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亮、语气坚定的女孩，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像是把她的话语也染上了温度。

忽然，他抬起手，非常轻、非常快地，用指尖拂去了我发梢上沾染的一片雪花。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试探。

呼吸微微一滞。他指尖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心间漾开了一圈涟漪。

金泰亨每年吗？好啊。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微弱的笑意。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却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某种无形的、温暖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抵御着冬夜的严寒。

黎明对了，还有个地方，一定要带你去！

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腕，朝着街道的另一头小跑起来。金泰亨没有抗拒，任由我带着他在飘雪的街道上奔跑。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却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欢快地鼓噪着。

带他去的是学校后街一家小小的炒年糕店。店面不大，此时却灯火通明，热气腾腾，在寒冷的雪夜里像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黎明老板，两份炒年糕，多加鱼饼和芝士！再要两瓶汽水！

熟络地朝着忙碌的老板喊道，然后拉着金泰亨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下。

黎明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心情好的时候要来吃，心情不好的时候更要来吃！热辣辣的年糕吃下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金泰亨环顾着这个嘈杂、甚至有些简陋的小店，与他平时习惯的安静环境截然不同。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排斥。周围是学生们喧闹的谈笑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这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是与他那个空旷冷清的家完全不同的世界。

热腾腾的炒年糕很快端了上来，红色的酱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芝士融化拉出长长的丝。黎明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吹了吹，塞进嘴里，被烫得直抽气，却还是一脸满足。

黎明快尝尝！

金泰亨学着样子，夹起一块裹满酱汁和芝士的年糕。入口是甜辣交织的浓郁味道，年糕软糯，鱼饼鲜美，热乎乎的食物下肚，仿佛真的能将所有阴霾都驱散。

黎明怎么样？

金泰亨很好吃

他点头，又夹了一块。这味道，和他记忆中任何一次精致餐厅的体验都不同，粗糙，却直接而温暖。

他们坐在喧闹的小店里，吃着最简单的食物，喝着冰凉的汽水。隔着氤氲的热气，黎明看到金泰亨的额头被辣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透出淡淡的红晕，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也仿佛被这人间烟火气熏染得柔和而明亮。

忽然觉得，这个夜晚，这条围巾，这场初雪，还有这锅热辣的炒年糕，大概会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面，永远定格在自己的记忆里。

而金泰亨看着对面吃得鼻尖冒汗、笑容灿烂的女孩，胃里那份踏实的热度，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冰封沉寂的青春岁月，似乎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现，正在被一种笨拙却无比强大的力量，一点点地，凿开裂缝，透进光来。

这光，温暖如烛火，明亮如她眼底的星辰。

两人吃完后

金泰亨我送你回去

黎明不用啦，又不远

金泰亨晚上不安全

两人并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经过了刚才隔间里的热闹，此刻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黎明我到了，就送到这里吧。今天……开心吗？

金泰亨嗯，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黎明那就好！

黎明对了这个围巾给你

我解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为他环绕上。指尖在动作间不经意擦过他颈后的皮肤，那一小片陌生的温热触感，竟让我的耳朵像是燎着了一簇微小的火焰，迅速发烫起来。

黎明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天见！

金泰亨明天见。

金泰亨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内，又停留了片刻，才转身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