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金泰亨那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晚才悠悠转醒。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头不知何时轻轻靠在了黎明的肩头，而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膝上摊开的一本从废墟中拾来的、封面模糊的旧书上，无意识地描画着什么。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移开，却惊动了她。

黎明醒了？

黎明侧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沙哑，眼神却温柔依旧。

黎明感觉好些了吗？

金泰亨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体内那噬骨的剧痛确实平息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膝头那本旧书上。

金泰亨在看什么？

黎明没什么，一本旧诗选集，很多页都破损了

黎明合上书，封面上隐约可见《飞鸟集》的字样，作者的名字已不可辨。

黎明只是随便翻翻

金泰亨的目光却似乎被那本书吸引了。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轻声问道。

金泰亨能……借我看看吗？

黎明有些意外，将书递给他。金泰亨接过那本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书籍，动作小心翼翼。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破损的封面，眼神有些悠远。

金泰亨以前……明宇很喜欢这些东西

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剧烈痛苦，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淡淡的怀念。

金泰亨他总说，即使世界崩坏，文字里保存的某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主动提起明宇，不再带着撕心裂肺的愧疚，更像是在回忆一个志同道合的老友。黎明心中微动，感觉到他内心的某种枷锁正在缓慢松动。

他没有再多说，而是就着傍晚最后一点天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页。大部分纸张已经粘连或字迹模糊，他极其耐心地、一页页地寻找着尚可辨认的片段。他的指尖划过那些残破的诗行，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旧日时光的无声对话。

黎明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S级异能者的锋芒，更像一个沉浸在故纸堆里的学者，或者一个寻找失落拼图的诗人。这份与末日格格不入的宁静与书卷气，让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浪漫气质愈发凸显。

忽然，他的手指在一页相对完好的纸张上停住了。那上面，只剩下寥寥几行依稀可辨的诗句：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他凝视着那几行字，久久没有动弹。昏暗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金泰亨变小了……小如一首歌……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看着金泰亨凝视诗句的侧影，看着他指尖轻触那些古老文字时流露出的珍视，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成型。他的心愿，或许就隐藏在这些对旧日文明碎片的留恋中，隐藏在他一次次试图“复苏”枯木、记住星名的行为里。

他想留住些什么。不是力量，不是生命长度，而是……美，秩序，以及那些看似无用、却能让灵魂为之震颤的瞬间。

金泰亨似乎没有察觉到黎明的内心活动。他轻轻合上书，递还给她，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参透了什么的微笑。

金泰亨写得真好，不是吗？

金泰亨即使面具之下是满目疮痍，但总有些东西，能小得像一首歌，值得被记住。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对围拢过来的队员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金泰亨我没事了。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这里相对安全。

他的语气恢复了队长的沉稳，但那份刻意放缓的语速和不再锐利的眼神，都让队员们明白，队长需要休养，需要时间。

夜晚，篝火再次燃起。金泰亨没有像往常一样参与守夜排班，李志宏主动将他的班次也承担了下来。他靠坐在火堆旁，依旧拿着那本《飞鸟集》，就着跳跃的火光，慢慢地、一页页地翻阅着，寻找着那些尚未被时光完全抹去的诗行。

偶尔，他会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正在闭目与系统深度沟通、试图寻找金泰亨心愿相关线索的黎明。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专注而坚定的轮廓。

他的目光深沉而复杂，里面翻涌着感激、眷恋，以及一种……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告别什么的深沉情感。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能感觉到生命力的缓慢流逝。但他没有恐慌，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每一块嶙峋的怪石，每一阵掠过的夜风，每一颗努力穿透尘霾的微弱星辰，以及身边这个神秘而强大的、仿佛为他而来的女人。

他的心愿，在生命倒计时的阴影下，反而从复仇与愧疚的泥沼中剥离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它不再是向外索求，而是向内探寻，关乎存在过的证明，关乎那些无法被“蚀心之症”焚毁的、精神层面的遗产。

黎明，或许就是那个能帮他实现这个心愿的关键。

他合上书，闭上眼睛，感受着篝火的温暖和体内那暂时蛰伏的痛楚。前路依旧未知，死亡如影随形，但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上，因为有她在侧，因为有那本残破诗集里寻得的、关于“歌”与“吻”的微小永恒，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而平静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