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口的风卷着沙粒扑来，刘向上把公文包抱得更紧了些。图画本的一角从夹层里探出来，像是要挣脱束缚。孩子走在前面，书包侧袋里的水壶晃荡着，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戴静解开围巾时碰到了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似的。客厅灯光昏暗，电视音量却开得很大，动画片里的人物机械地重复着台词：“小猪佩奇去滑雪啦！”
孩子径直走向沙发角落，把小猫玩偶抱在怀里。他盯着电视屏幕，眼神却是散的。刘向上想说点什么，却被景婷婷那句“刘先生今天真早”堵在喉间。那声音带着调侃，混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笑声，像根针扎在心上。
厨房传来碗碟轻响，戴静正在准备晚饭。刘向上摸了摸图画本的封皮，水渍留下的痕迹已经干了，皱巴巴的。
饭桌上谁都没说话。碗筷轻响中夹杂着钟表滴答，突然一声重响打破了沉默。戴静摔下筷子，瓷勺撞在汤碗边沿，弹跳着掉在地上。
“吃啊！”她咬着牙说，声音不大，却像闷雷炸开。
刘向上刚要开口，孩子先说话了：“你今天来是怕我又撕画吧？”
这话像块冰滑进胃里。刘向上筷子一抖，掉进了汤碗。溅起的汤水在桌面画出蜿蜒的痕迹，慢慢渗进木纹里。
戴静擦着桌子，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一次到场就能弥补四年缺席？你知道他怎么过生日吗？每次你出差，他就画一个空位子。上次家长会他画了只小猫，因为你总是接电话走人。”
孩子突然起身：“以后你别勉强来了。”转身时碰翻米饭，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像极了图画本里空教室的地板纹路。
水流声盖不住抽泣。戴静把碗摔进水槽，水花四溅。她背对着门，肩膀微微颤抖：“你以为你是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刘向上靠在门框上，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的承诺。那天他说要参加孩子的幼儿园毕业典礼，结果临时出差，只寄回一件礼物。后来孩子把礼物盒藏在床底，直到发霉也没拆开。
孩子房门传来响动。戴静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怎么过生日吗？每次你不在，他就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排画画。那些画你看过吗？全是空位置和模糊的人影。”
刘向上看见橱柜上全家福边角卷起，像极了儿子画里模糊的父亲。他伸手去碰相框，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落下。
书房的钟表滴答声渐渐变大，窗外风声裹挟着树叶拍打玻璃。刘向上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圈照亮图画本最后一页——空教室角落的小猫正在等待。它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深夜里望不见底的井。
手机亮起工作群消息，却定格在“家长会视频观看通知”界面。他摸到孩子枕头下的新画，三人坐在沙发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是他，永远在画面边缘，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指腹摩挲画纸边缘，想起今晨在校门口孩子紧紧抓住他衣角的手。那只小小的手掌有些汗湿，却抓得那么紧。
钢笔在“申请三个月育儿假”的表格上顿了顿。他看见自己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笔尖悬在“领导审批”栏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手机震动划破寂静，特别关注名单跳出来电提示。来电显示是“张总”。刘向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钟表声同频。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发颤，最终按下了静音键。
他把请假单放进公文包夹层，却把工作计划又看了一遍。第一页赫然写着“紧急项目：明日八点全体会议”。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像泼墨一般。刘向上望着天花板，听见自己呼吸声渐渐平稳。他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空白信纸。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金线。和今早醒来看见的那道一模一样。
孩子翻开图画本，铅笔尖在纸上游移。刘向上凑近看，画上是三个小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那个却只有淡淡的轮廓。他心里一紧，伸手想碰那道模糊的影子，指尖却被孩子的手背挡住。“别擦掉。”孩子声音发颤，“这是……这是爸爸的样子。”刘向上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呼吸变得沉重。孩子低头继续涂画，铅笔沙沙作响。画面渐渐浮现出一只小猫，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睛黑漆漆的。
刘向上看着那团小小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孩子没再说话，只是握着铅笔的手更用力了些，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小猫的眼睛越发深邃，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
“你……每次都在打电话。”孩子忽然开口，声音很小，却让刘向上心头一震，“开会、出差、客户……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看手机。”他说着，抬手抹了把眼睛，鼻尖通红。
刘向上低下头，看见自己西装口袋里的手机正微微震动。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去碰它。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哑。
孩子抬起头，眼神直直地望着他：“那你能不能……别接电话？就一会儿。”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铅笔轻轻划过纸面的声音。刘向上看着孩子眼里的期待和防备，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疼。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按在图画本上，盖住了那只小猫。
“好。”他说，“我不接。”
手机又震动起来。工作群的消息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孩子听见声音，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咬着嘴唇，伸手去够橡皮。
“别动。”戴静突然走过来，一把按住孩子的手背。她盯着那道划痕，眼神有些发直，“就留着吧，挺真实的。”
刘向上放下手机，重新握住画笔。他顺着那道歪斜的线条添了几笔，竟成了父亲脚下的一根电话线。孩子笑出声，眼睛亮得像星星。
牛奶杯底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桌面上洇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刘果宁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橡皮擦在数学卷子上蹭出一团灰，那道鲜红的“65”分格外刺眼。刘向上把试卷拍在餐桌上，油墨都洇开了。
“怎么回事？”他声音压得很沉。
孩子肩膀抖了一下，小声嘟囔：“我、我就是想考好……”
“抄答案就是考好了？”刘向上打断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小学生守则》。
戴静从厨房探出身子，欲言又止。
刘果宁鼻尖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怕你又出差……想让你看看我的进步。”
刘向上想起上周临时被叫去外地开会时，孩子也是这样攥着书包带子。
“进步要用自己的本事换。”他说，“这周末，咱们一起补补数学题。”
刘果宁猛地抬头，看见父亲眼里有灯光晃动。刘向上伸手去扶汤碗，手腕却被戴静按住。“别动。”她低声说，眼睛盯着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汤汁还在往下滴，一滴、两滴，在地板上晕开暗色的花。刘向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机屏幕又亮起来，张总的头像跳动着。他刚要抽手去拿，戴静忽然把汤勺重重磕在碗沿：“听见没？他说不想你总看着手机。”\
刘果宁趴在书桌前，铅笔尖戳在草稿纸上，一个数字被反复描画。门缝透进一点光，映在他手背上。他听见客厅里压低的争执声，还有椅子拖动的响动。忽然，脚步声靠近了。\
“果宁？”\
刘向上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张试卷。孩子没抬头，手指蜷缩起来，指节发白。\
“你妈……她不是那个意思。”刘向上声音有点哑，“我刚刚……不该把手机放在桌上。”\
刘果宁抿着嘴，铅笔突然断了芯。他低头去削，小刀划过铅笔的声音沙沙作响。\
刘向上蹲下来，看见孩子膝盖边蜷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那个空着。他喉咙一紧：“下次……我坐在你旁边。”
刘向上把图画本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时，发现封面又皱了些。他轻轻抚了抚，指尖扫过那些水渍留下的痕迹。\
“爸爸，”刘果宁小声说，“你明天……能穿那件蓝色的衬衫吗？”\
刘向上低头看了看儿子，点了点头：“行，就穿那件。”\
孩子没再说话，只是握着铅笔的手松了一些，笔尖不再戳得那么深。\
客厅传来戴静收拾东西的声音，脚步声忽远忽近，像是在来回走动。\
刘向上翻开放在膝上的图画本，看见一页新画——公园长椅上坐着三个人，中间那个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
他笑了笑，轻声问：“这本子还够不够？要不要我明天顺便买新的？”\
刘果宁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光亮闪过，“不用，这个还够。”\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一下，接着传来碗碟轻响。\
刘向上看着那张画，忽然觉得胸口没那么闷了。他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肩膀，这次没缩回手。刘向上摸着图画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抬头看了眼儿子，发现刘果宁正盯着自己的作业本发呆，铅笔在纸上画着圈。
“你在想啥？”刘向上忍不住问。
刘果宁摇摇头，低声说：“我在想……明天家长会你坐哪儿。”
“就坐你旁边啊。”刘向上笑着说。
孩子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画画。刘向上凑近看，发现画里的中间人正在看书，书封上隐约有几道电话线缠绕。
客厅传来戴静的声音：“刘向上，碗放这儿就行，我自己来。”
刘向上站起来，看见戴静正弯腰收拾餐桌上的汤渍。他走过去，顺手把牛奶杯拿起来，“我来洗吧。”
戴静愣了一下，没说话，默默退开一步。
水龙头哗哗响着，刘向上一边洗碗一边回头看孩子。刘果宁已经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认真涂画，铅笔沙沙作响。
“你别总盯着他。”戴静低声说，“他现在一紧张就容易撕纸。”
刘向上手一顿，想起昨天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画纸碎片。那些模糊的人影和空座位，在灯光下像一道道裂痕。
“我知道。”他轻声回答，“我今天下班早一点，带他去公园转转。”
戴静没应声，只是低头擦桌子。抹布经过那道汤渍时，她停顿了一下，“他说你穿蓝衬衫的时候，从来不接工作电话。”
刘向上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点了点头：“那以后我就少接点。”
手机又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张总。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静音键。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刘向上擦干手，看见孩子正用橡皮小心擦拭画纸边缘。戴静走过来，把湿抹布扔进水桶，溅起的水花映着灯光晃了晃。“明天家长会……”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刘果宁抬起头，铅笔尖在作业本上顿了顿，“妈妈，我想让小猫也去家长会。”他说，“它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刘向上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行，咱们把它画在本子上带过去。”戴静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彩色铅笔，“用这个画，颜色鲜亮点。”她说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图画本的折痕。手机又震动起来，刘向上看了眼屏幕，张总的头像还在闪烁。他伸手想拿，却被孩子的声音叫住：“爸爸，你看我把电话线擦掉了。”刘向上低头，看见画中人手中的书本干净平整，没有了缠绕的线条。他笑了笑，“真棒，咱们接着画。”屋外传来收垃圾车的音乐声，夜色渐渐浓了，窗户上映出一家三口模糊的倒影。刘向上擦干手，看见孩子正用橡皮小心擦拭画纸边缘。戴静走过来，把湿抹布扔进水桶，溅起的水花映着灯光晃了晃。
“明天家长会……”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刘果宁抬起头，铅笔尖在作业本上顿了顿，“妈妈，我想让小猫也去家长会。”他说，“它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
刘向上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行，咱们把它画在本子上带过去。”
戴静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彩色铅笔，“用这个画，颜色鲜亮点。”她说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图画本的折痕。
手机又震动起来，刘向上看了眼屏幕，张总的头像还在闪烁。他伸手想拿，却被孩子的声音叫住：“爸爸，你看我把电话线擦掉了。”
刘向上低头，看见画中人手中的书本干净平整，没有了缠绕的线条。他笑了笑，“真棒，咱们接着画。”
屋外传来收垃圾车的音乐声，夜色渐渐浓了，窗户上映出一家三口模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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