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的齿轮卡壳在凌晨三点零七分,林野被客厅里突兀的金属摩擦声惊醒时,指尖还残留着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温度。那是台1927年的瑞士座钟,红木外壳上雕着缠枝莲纹,父亲守了它四十六年,临终前只反复叮嘱“别碰钟芯”。
他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月光从纱帘缝里漏进来,刚好落在座钟的玻璃罩上。卡壳的齿轮还在徒劳地转动,发出“咔嗒、咔嗒”的闷响,像有人在暗处用指甲刮着木头。林野伸手想调时间,指尖刚碰到玻璃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玄关的木门,明明他睡前反锁了,此刻却虚掩着,门缝里渗进一丝冷雾。
“谁?”他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发颤。父亲去世才三天,房子里还留着樟脑丸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此刻却多了股陌生的霉味,像雨后的地下室。他走到玄关,猛地拉开门,门外空荡荡的,只有对面楼的声控灯亮着,照亮了门口散落的几片梧桐叶。
可低头时,他的呼吸突然顿住——门垫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邮票,没有署名,封口处用红蜡印了个奇怪的图案:一个圆形里嵌着三根交叉的指针,像钟表的表盘,却没有数字。
回到客厅,他用水果刀挑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是用钢笔写的,墨色发灰,笔画却很用力,像是写字的人在发抖:“钟芯里有东西,别信修表的。”纸的右下角画着和蜡印一样的指针图案,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陈”字。
林野盯着信纸,后背冒起冷汗。父亲生前是市里有名的钟表匠,手艺传自祖父,一辈子只修老钟,从不碰电子表。他记得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时,曾拉着他的手说“陈师傅要来取表”,当时他以为是父亲糊涂了——父亲认识的修表师傅里,根本没有姓陈的。
第二天一早,他抱着座钟去了父亲生前常去的“老郑修表铺”。铺子在老巷深处,木质招牌上的“老郑”两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虚。郑师傅正戴着老花镜修一块怀表,看见他怀里的座钟,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这是你爸的那台‘莲纹钟’?”
“嗯,昨晚卡壳了,还收到个奇怪的信封。”林野把信封递过去,郑师傅接过信纸,手指在“陈”字上摸了摸,脸色突然变了:“你没打开钟芯吧?”
“我爸不让碰。”林野说。
郑师傅放下怀表,走到铺子门口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说:“二十年前,你爸接过一个活,修一块民国时期的军表,表主姓陈,后来那陈师傅就没了音讯。当时我劝你爸别碰,那表邪门得很——修表时,表芯里掉出半张照片,上面是个穿军装的男人,胸口别着的徽章,就是信纸上这个指针图案。”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那照片呢?”
“你爸说扔了,可我总觉得他没扔。”郑师傅叹了口气,“后来有次我问起,他跟我说‘有些东西,埋在钟芯里比埋在地下安全’。”
回到家,林野把座钟放在餐桌上,盯着红木外壳上的缠枝莲纹,突然注意到莲花的中心有个极小的凹槽,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他用刀尖轻轻挑了挑,凹槽里弹出个小抽屉,抽屉里放着个银色的怀表,表壳上的花纹和座钟的缠枝莲一模一样,背面刻着一个“陈”字。
他打开怀表,表盘里没有指针,只有一张叠得整齐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军装,胸前的徽章正是那个圆形嵌指针的图案,他的身边站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女人的脸被人用墨涂掉了,只留下一头齐耳短发。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林野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用了变声器:“怀表是我爸的,把它还给我。”
“你是谁?”林野握紧了怀表。
“明天下午三点,老钟表厂的仓库,一个人来。”对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老钟表厂在城郊,十年前就倒闭了,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齿轮和零件,风从破窗户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林野抱着怀表走进仓库时,三点的钟声刚好从远处传来,他的脚步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我来了,把怀表交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林野看见角落里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照片上的女人有几分相似。
“你是陈家的人?”林野问。
女人没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扔在地上:“这里面是你爸欠我家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
林野弯腰捡起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病历单,还有一张欠条。病历单上的名字是“陈静”,诊断结果是肺癌晚期,日期是二十年前。欠条是父亲写的,上面写着“欠陈家医药费五万元,以莲纹钟抵偿”,落款日期和病历单是同一天。
“我妈当年得了肺癌,找你爸借医药费,他说没钱,却偷偷把我家传下来的怀表藏了起来。”女人的声音发颤,“我爸去找他要表,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你爸把我爸推下了老钟表厂的楼梯,伪造成意外。”
林野愣住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种愧疚又痛苦的眼神,原来不是因为病重,而是因为这个秘密。他低头看着怀表,突然发现表壳的缝隙里夹着根头发,黑色的,很长,像是女人的头发。
“你撒谎。”林野突然说,“我爸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想藏表,根本不会把怀表放在座钟里,还让我别碰钟芯——他是在保护这个怀表,保护你。”
女人的身体僵住了,口罩下的呼吸变得急促。林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指着被涂掉的女人脸:“这是你妈吧?我爸涂掉她的脸,是怕别人认出她,因为当年害你妈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想起郑师傅说的话,想起父亲藏在抽屉里的另一张纸——那是他昨天在父亲的旧箱子里找到的,是一份二十年前的报纸,上面有篇报道:“老钟表厂财务科主任挪用公款,畏罪潜逃,其妻子患肺癌,无钱医治。”报道旁边配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正是怀表照片里的穿军装的男人。
“你爸当年挪用公款,怕被抓,就故意失踪,把债务推给我爸。”林野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爸借了你家五万元,可你爸拿着钱跑了,我爸只能用座钟抵偿。后来他找到你爸,想让他回来照顾你和你妈,你爸却想推我爸下楼,结果自己摔了下去。我爸怕你没人管,就把怀表藏起来,想等你长大再还给你,还偷偷给你妈付了医药费,直到她去世。”
女人站在原地,眼泪从口罩边缘流下来。林野把怀表递过去:“这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女人接过怀表,打开表盘,里面的照片突然掉了出来,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静,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莲花开。”是她父亲的字迹。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份档案:“陈小姐,我们查到你父亲当年挪用公款后,躲在外地,去年已经去世了。你母亲的医药费,确实是林师傅一直在付。”
女人愣住了,她看着怀表,又看着林野,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林野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张纸巾:“我爸说,有些秘密,藏在钟芯里,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间,让真相发芽。”
夕阳从破窗户里照进来,落在怀表上,表盘里的照片被染成了金色。林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三点零七分,莲花开了。”他抬头看了看仓库墙上的旧钟,时针刚好指向三点零七分,阳光透过钟的齿轮,在地上投下一朵莲花的影子,像座钟上的缠枝莲纹,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