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船票

林小满在阁楼发现那个铁皮盒子时，窗外的梧桐树正落着今年最后一批叶子。木梯吱呀作响，她踮脚够到积灰的箱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那是外婆去世后，母亲特意留着的“老物件”，说等她足够大了再看。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与旧纸张的气息漫出来。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笺，和一张边角微卷的船票。船票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勉强能辨认出“上海—宁波”的航线，日期停在1987年10月16日，乘客栏写着“清风”——那是外婆的名字。

林小满坐在地板上，拆开最上面的信。信纸是淡蓝色的，字迹娟秀，开头写着“阿明亲启”。

“今日整理旧物，翻到你送的那本《围城》，扉页的批注还在。你说‘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可我总觉得，若能和你同处一城，管它是城是围，都是好的。”

信里没说阿明是谁，只零碎提了些琐事：他教她认星象，说北极星永远指着家的方向；他带她去外滩看船，说等攒够了钱，就带她坐一次海轮；他送她的钢笔，她现在还用来写信。

林小满一页页地读，直到看到最后一封信。信纸皱巴巴的，像是被泪水浸过。

“阿明，我要走了。母亲说，宁波的亲戚会给我介绍亲事，对方是个老实人，能给我安稳的生活。我知道，你还在等我，可我不能再等了。我们都太年轻，年轻到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对抗一切。可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是柴米油盐，是父母的期望，是无法逾越的距离。

“我把船票夹在信里，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吧。愿你往后的日子，平安喜乐，再无波澜。”

信的落款日期，和船票上的日期一样。

林小满握着船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起外婆晚年时，总是坐在窗边，望着远方，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围城》。她问外婆在看什么，外婆说：“在看一个老朋友。”那时她不懂，现在终于懂了。

第二天，林小满带着船票和信，去了宁波。她按照信里提到的地址，找到了一条老巷。巷子很窄，两旁是青砖黛瓦的房子，墙角爬满了爬山虎。她走到巷尾，看到一家小小的书店，门牌上写着“明记书店”。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老人在整理书架。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动作缓慢却认真。林小满走进去，看到书架上摆着很多旧书，其中一本《围城》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扉页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请问，您是阿明先生吗？”林小满轻声问。

老人抬起头，看到林小满手里的船票，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你是谁？这张船票……”

“我是清风的外孙女，林小满。”林小满把船票和信递过去，“这是外婆留给您的东西。”

老人接过船票和信，手指微微颤抖。他一页页地读着信，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曼君……我等了你一辈子，你怎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原来，当年外婆走后，阿明一直在等她。他去了上海，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却一无所获。后来，他回到宁波，开了这家书店，取名“明记”，就是希望有一天，外婆能找到这里。他把那本《围城》带在身边，每天都翻一翻，扉页的批注越来越多，都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我以为，她早就忘了我。”老人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我没想到，她还记得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林小满看着老人，心里酸酸的。她想起外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小满，要是有机会，去宁波看看吧，那里有我年轻时的遗憾。”现在，她终于帮外婆完成了这个遗憾。

那天下午，林小满和老人聊了很久。老人给她讲了很多他和外婆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青春的悸动，有离别的伤感，还有一辈子的等待。林小满听得很认真，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年代。

临走时，老人把那本《围城》送给了林小满。“这是曼君最喜欢的书，现在交给你，替我好好保管。”

林小满接过书，点了点头。她走出书店，回头看了一眼，老人还站在门口，向她挥手。阳光洒在老人身上，温暖而柔和。

回到上海后，林小满把船票和信放进了铁皮盒子，和外婆的照片放在一起。她翻开那本《围城》，看到扉页上最新的一行批注：“曼君，我等了你一辈子，现在终于等到了你的消息。虽然我们不能再见面，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林小满合上书本，望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可她知道，明年春天，它还会抽出新芽。就像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爱情，虽然错过了一辈子，却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