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桂源与槐

张桂源第一次见到老槐树时，才六岁。

那年夏天雨水多，村口的土路被泡得发黏，他攥着奶奶给的糖纸，踩着泥坑往晒谷场跑——那里新搭了戏台，要唱三天三夜的《穆桂英挂帅》。跑过老槐树下时，他被树根绊倒，糖纸飘进了树洞，他伸手去掏，却摸到个冰凉的铜锁，锁身上刻着模糊的“桂”字。

“这树有年头了，”后来爷爷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指腹摩挲着那把铜锁，“你太爷爷当年守过它，说树里住着护村的神。”张桂源似懂非懂，只把铜锁当宝贝，用红绳系在手腕上，夜里听着槐树叶的沙沙声，总觉得是神在跟他说话。

十五岁那年，镇里来人说要修公路，老槐树正挡在规划线上。村干部领着人来量树，张桂源红着眼眶拦在树前，手腕上的铜锁硌得他生疼：“这树不能砍，我太爷爷守过，我也守。”

没人听他的。挖掘机开过来那天，他抱着树干不肯撒手，泥土溅在他新买的校服上。突然，挖掘机停了——司机指着树根处，那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圈新芽，嫩绿的叶子顶着晨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怪了，”村干部蹲下来摸了摸新芽，“这老树都快枯了，怎么还能发芽？”

张桂源低头看手腕上的铜锁，锁身的“桂”字好像清晰了些。那天之后，修公路的计划改了道，老槐树被圈进了新修的村口公园，他常坐在树根上写作业，风穿过树叶时，还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擦过他的耳朵。

后来他去城里上大学，每次放假回来，都要给老槐树浇桶水。奶奶说，这树是他的根，不管走多远，只要树还在，家就还在。他摸着树干上粗糙的纹路，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攥着不放，而是像老槐树那样，在泥土里扎下根，再把阴凉留给后来的人。

今年春天，他在树洞里又放了一把新铜锁，锁身上刻着“源”字。风一吹，两把铜锁在树洞里轻轻碰撞，像在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