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暑假去乡下奶奶家,她总叮嘱我:“夜里别靠近那口井,更别往里看。”
可那个闷热的夜晚,我偏偏听见井里传来哭声。
我扒着井沿往下看——
水里浮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正朝我笑。
“终于等到你了。”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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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乡下,蚊子能咬死人,但比蚊子更烦人的,是奶奶那句翻来覆去的叮嘱:“娃,记牢,天黑透了就别往那口老井边凑,尤其,不能往里看!”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那点叛逆的小火苗就越是蹭蹭往上冒。那口井就在院子东南角,青石井沿磨得发亮,白天我偷瞄过几次,黑咕隆咚的,除了能感觉到一点凉气,啥也没有。
这天夜里,闷得厉害,连狗都懒得叫唤。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汗把竹席子都溻湿了。就在半梦半醒间,一阵声音飘了过来,细细的,像猫叫,又不像。
是哭声。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就是从院子东南角那口井里传出来的!
我汗毛唰地就立起来了,心里怕得要命,可那哭声像带着钩子,一下一下,挠着我的心。鬼使神差地,我光着脚,挪到了院子裏。
月亮被薄云遮着,地上像洒了一层惨白的灰。那口井静静蹲在那儿,像一只等待猎物的兽。哭声更清晰了,就是從井下幽幽地飘上来。
奶奶的話在耳边炸响,可我管不住自己的腿了。我一步步挪过去,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咚咚咚,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我双手死死扒住冰凉湿滑的井沿,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点点,探出头,朝那无底的黑暗里望去——
井水映着一点点模糊的月光,微微晃荡。
水面上,浮着一张脸。
不是别人的脸。
那就是我自己的脸!五官,表情,连左边眉毛那颗小小的痣,都一模一样!
只是,水里的那个“我”,嘴角正慢慢向上扯开,咧出一个我绝不会有的,冰冷又诡异的笑容。
它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嘴唇无声地开合,一股带着水汽的,湿冷的声音直接钻进我脑子:
“终于等到你了。”
我“啊”地一声怪叫,魂飞魄散地向后猛退,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屋里爬,甚至能感觉到裤裆里一片湿热。
我连滚带爬撞开奶奶的房门,语无伦次地喊:“井!井里有……有个我!它……它对我笑!它还说话!”
奶奶猛地从床上坐起,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没有立刻去看井,反而一把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它……碰你哪里了?”奶奶的声音又尖又抖,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恐惧。
我吓得只顾摇头。
奶奶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巨大的绝望,她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身后的空处,喃喃低语,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我心上:
“完了……它看上你了……它要上来……它要替你活了……”
屋子里,那盏昏黄的电灯,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灭了。
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那口老井的方向,隐隐约约,又传来了水波轻轻晃动的声响。
嗒…嗒…嗒…
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从井里爬出来。
那滴水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奶奶的手猛地捂住我的嘴,她的手心冰凉,带着泥土和草药混合的气味。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别出声……”她贴着我耳朵,气音像风中残烛,“它……听呼吸。”
我蜷缩在奶奶怀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木门下方那道缝隙里,隐约透进一丝微光,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湿漉漉、泛着青黑的光晕。
有什么东西停在门外了。
没有敲门,没有推门,只有水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脏上。
然后,我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是手指划过木门的声音,湿漉漉的,黏腻的,缓慢地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伴随着这声音的,是极其轻微的、模仿人语的咕哝,含混不清,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它在模仿我的声音,叫着:“奶奶……开开门……我好冷……”
奶奶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摸索着从床头抓起一把什么东西,借着门缝透进来的那点微光,我看清了——是一把混着鸡血的糯米,还有几枚生锈的棺材钉。
她猛地将糯米撒向门口。
“嗤——”一声像是烧红的铁块浸入水中的声音响起,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完全不似人声。那青黑的光晕剧烈地晃动起来。
“滚!滚回你的地方去!”奶奶嘶哑地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种拼死一搏的疯狂。
划门声和模仿的语音戛然而止。
滴答声也开始远去,仿佛那东西正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离开。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差点瘫软在地。奶奶却依旧死死盯着门口,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她嘴唇翕动:
“没用……拦不住它……它只是……去找别的路进来了……”
别的路?
我惊恐地环顾这间老屋——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墙角的老鼠洞,甚至……
我的目光定格在房间另一头,那扇通往厨房的、虚掩着的小门。
几乎同时,厨房里传来了“哐当”一声轻响。
像是水瓢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湿脚印踩在厨房土地面上,那种特有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正朝着我们这间屋子走来。
啪嗒…啪嗒…
那湿漉漉的脚步声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响着,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心尖上。
奶奶猛地把我往她身后一拽,枯瘦的手抓起床头那面边缘已经锈蚀的铜镜。她嘴唇哆嗦着,念着我完全听不懂的、破碎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而绝望的咒语。
脚步声在厨房通往卧室的门口停住了。
门是虚掩的,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外面堂屋的黑暗像是浓稠的墨汁,透过门缝渗进来。
一片死寂。
连院子里的虫鸣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奶奶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突然!
一只湿透的、惨白的手,猛地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五指张开,死死扒住了门的内侧!
那手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滩深色的水渍。指甲盖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
更恐怖的是,那只手,和我的一模一样!连手背上那个小时候烫伤留下的小小疤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啊——!”我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又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把后续的恐惧硬生生憋了回去。
奶奶举着铜镜,对着那只手,声音凄厉:“滚!滚回去!”
那只手似乎被铜镜的光芒灼了一下,微微颤抖,皮肤表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冒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烟。但它没有缩回去,反而更加用力地扒紧了门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后,另一只手也缓缓地从门缝下方伸了进来,同样湿漉漉,同样惨白。
两只手一起用力,那扇老旧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门缝被一点点、一点点地挤大了!
一股阴冷、带着井底淤泥腥气的风,从扩大的门缝里吹了进来,吹得我汗毛倒竖。
透过那越来越大的缝隙,我看到了后面。
没有身体,没有脸。
只有一片更深邃的、蠕动的黑暗,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湿透的人形轮廓。而在那轮廓本该是脸部的位置,我再次看到了——
那张和我一样的脸,浮现在那片黑暗之上。它比井里看到的更加清晰,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笑容里充满了冰冷的、势在必得的恶意。它的眼睛是两个空洞,深不见底,直勾勾地“盯”着我。
它挤进来的部分越来越多了!肩膀已经探了进来,那湿冷的寒气几乎要扑到我的脸上!
奶奶猛地将一把棺材钉混合着糯米,狠狠砸向那东西。
“嗤啦!”
一阵更加剧烈的白烟冒起,那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痛嚎,扒着门的手猛地一松。
就在这瞬间,奶奶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门狠狠撞上!
门关死了。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那东西……走了吗?
我和奶奶惊魂未定,死死盯着那扇门,大气都不敢喘。
几秒钟后,或许更久。
“咚。”
“咚。”
“咚。”
缓慢的、沉重的敲击声,不是从门板传来,而是……从我们脚下的地面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房子地基下面,用拳头,一下,一下,敲打着泥土。
它进不来上面,所以……开始挖下面了。
那“咚…咚…”的敲击声从脚底传来,沉闷得让人心慌。泥土簌簌落下,房梁上的灰尘被震得飘散下来。
奶奶猛地低头,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她松开我,踉跄扑到墙角,疯了似的扒开堆放的杂物,露出下面一块颜色略新的木板——那是通往地下菜窖的入口。
“它要……从下面上来……”奶奶的声音嘶哑破碎,手指颤抖着,试图将旁边一个沉重的旧木箱拖过来压住木板。可那箱子太重了,她根本挪不动分毫。
我下意识想过去帮忙,脚下却猛地一陷!
低头看去,夯实的泥土地面竟然变得潮湿、松软,我站的地方凹陷下去一个小坑,边缘渗出浑浊的水渍,带着井底那股特有的腥气。
“别动!”奶奶尖声喝道,脸色惨白如纸,“它……它在改变地气……这屋子……快要困不住它了……”
“咚!”
又一声敲击,这次更近,更响!仿佛就在那块薄薄的窖门板正下方!
“咔嚓!”
木板中央猛地凸起一块,裂开几道缝隙,冰冷的水瞬间从裂缝里涌了上来,迅速浸湿了周围的泥土。
完了。
它要上来了。
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我看着奶奶,她徒劳地用身体压住那块不断震动、开裂的木板,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就在这时——
“喔——喔喔——!”
远处,不知道谁家的公鸡,扯着嗓子发出了第一声报晓。
天快亮了。
地下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裂缝里不再涌水。
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院子里,渐渐能听到早起鸟儿的叽喳声。
一切仿佛都恢复了正常,除了满屋的狼藉,地上未干的水渍,以及那块几乎要碎裂的窖门板。
奶奶虚脱般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
我双腿一软,也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它……它走了?天亮了,它是不是就……”我带着哭腔,满怀希望地问。
奶奶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更深、更沉的疲惫和恐惧。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我的脚。
我顺着她的指引低头看去——
在我左脚踝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个清晰的、青黑色的水渍手印。
大小,和我自己的手,一模一样。
冰凉的感觉,正从那手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入我的骨头里。
“它留下了印记……”奶奶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尽的悲凉,“躲得过今晚……明晚呢?它认得路了……也认得你了……”
阳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斜斜地照进屋里,落在那个冰冷的手印上。
刺眼,却没有一丝温度。
那青黑色的手印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脚踝上,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
阳光明明已经照亮了半个屋子,可被那手印接触的皮肤周围,寒气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整条左腿都开始发麻、僵硬。
“奶……奶奶?”我声音发颤,几乎站不稳。
奶奶连滚带爬地过来,枯瘦的手指触碰那个手印,立刻缩了回去,指尖竟然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的脸扭曲着,是那种看到最坏情况发生的绝望。
“阴印……它把这屋子的‘根’和你拴在一起了……”她喃喃着,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它回井里了……不是怕……是在等……等下一个天黑……”
她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听着,娃!太阳落山前,必须找到你三爷爷!只有他知道……知道那口井真正吞过什么!只有他可能知道……怎么送走这东西!”
“三爷爷?他不是……”我记得三爷爷很多年前就疯了,一个人住在村尾河边的破棚子里,没人敢靠近。
“他没全疯!他只是……看得太多了!”奶奶挣扎着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用红布包着、边缘磨损严重的旧罗盘,又抓起一把用黑狗血浸过的桃木小剑塞进我怀里,“拿着!防身!沿着河边走,别回头!无论听到谁叫你,都别回头!看到三爷爷,把这个给他看!”
她指了指我脚踝上的手印。
那手印的颜色,似乎在阳光下变得更深了些。
我顾不上腿脚的麻木和冰冷,接过东西,死死攥住桃木小剑,深吸一口气,撞开房门冲了出去。
院子里的老井静悄悄的,井口氤氲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气,在阳光下显得极不自然。
我拔腿就跑,冲出院子,沿着村道,拼命向河边方向跑去。
清晨的村子,本该有炊烟,有鸡鸣狗吠,有早起下地的农人。可今天,太安静了。路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空荡荡的路上回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跑过二婶家院子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她家窗户后面,好像有张脸一闪而过。那是……二婶?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麻木和……冰冷。
我没敢停,继续跑。
快到河边时,我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是村里的老光棍刘叔,他正背对着我,在河边一下一下地,磨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刘叔!”我像抓到救命稻草,喊了一声。
他动作停住,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和井里那张脸一样,空洞洞的。他的嘴角,一点点,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开,露出一个模仿出来的、极其怪异的“笑容”。
“娃……来了啊……”他的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话,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三爷爷……在等你呢……”
他抬起手,指向河下游那片芦苇最深、最密的地方。他手指的姿势,扭曲得不似活人。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不是刘叔!
或者说,不完全是了!
我猛地想起奶奶的话——“无论听到谁叫你,都别回头!”
我死死咬住牙,不再看他那张诡异的脸,攥紧桃木剑,绕开他,发疯般朝着他指的方向狂奔。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麻木的视线,一直黏在我身上,直到我冲进那片比人还高的芦苇荡。
芦苇叶子刮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潮湿的淤泥。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闯,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终于,在芦苇荡深处,我看到了那个几乎要坍塌的窝棚。
棚子外面,一个头发胡子花白杂乱、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湿泥上画着一些扭曲难懂的符号。
“三……三爷爷?”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他的脸被乱发遮住大半,但露出的那只眼睛,却异常清明,锐利得像刀子,里面没有丝毫疯癫,只有一种看透生死和诡异的疲惫与沧桑。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空旷的芦苇荡上,眉头紧紧皱起,干裂的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字:
“来了……还不止一个……”
三爷爷的话像冰锥扎进我后颈。
不止一个?
我猛地回头,芦苇荡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声响,看不到人影,但那股子浸骨的阴冷,比刚才更浓了。
“三爷爷!奶奶让我来的!你看这个!”我慌忙抬起左脚,裤腿蹭上去,露出那个青黑手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手印边缘似乎蔓延出几缕蛛网般的细丝,向上爬了一小截。
三爷爷那只清明的眼睛骤然收缩。他没看手印,反而死死盯住我的脸,特别是我的眼睛,像是要在里面找出什么东西。
“像……太像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沉的痛楚,“跟你爹当年……被缠上时一模一样……”
我爹?
我爹是在我三岁那年夏天,失足掉进那口井里淹死的。奶奶从不细说,只每次提起就抹眼泪。
“不是失足,对不对?”我声音发颤,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来。
三爷爷没直接回答,他一把扯开自己破旧上衣的领口。在他干瘦的胸膛上,赫然也有一个类似的青黑印记,只是颜色淡了很多,像一块陈年旧疤,形状却更狰狞,像是一只婴儿的小手!
“这是……”我倒吸一口冷气。
“代价。”三爷爷放下衣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当年没能彻底解决那东西,让它逃回井里休眠……只是暂时封住。你爹他……没熬过去。”
他猛地弯腰,从泥地里抠出一把湿泥,不由分说抹在我脚踝的手印上。那泥触感冰凉刺骨,竟暂时压住了手印里渗出的寒气。
“听着,小子,没时间了!”他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芦苇,“那东西借了井底的阴脉养了几十年,道行深了,能惑人了!村里好些人……恐怕已经被它‘浸’了!”
“浸了?”
“就是被它的阴气渗了,成了它的眼睛,它的手脚!你来的路上,没觉得村子太静了吗?”
我想起空荡的村路,想起二婶麻木的脸,想起刘叔那诡异的笑容和指向这里的扭曲手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它……它知道我来找您?”
“它不光知道!”三爷爷脸色铁青,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它是故意让你来的!这芦苇荡,离河近,水汽重,阴气比村子更盛!它是想把我们爷孙俩,一起困死在这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四周芦苇荡的沙沙声陡然变大,不再是风吹,更像是无数双脚在芦苇丛中拖沓行走的声音!
同时,河面上,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冰冷潮湿,朝着窝棚这边迅速弥漫过来。
雾里,隐约传来了许多人的声音。
有二婶叫我回家吃饭的呼唤,有刘叔憨厚的笑声,甚至……还有我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我爹的声音!
“娃……过来……到爹这儿来……”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亲切,熟悉,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和冰冷,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耳朵,搅乱心神。
三爷爷猛地将那个旧罗盘按在我手心,罗盘的指针疯狂乱转,根本停不下来。
“拿着!我去起当年埋下的‘镇物’!能不能撑到天黑……看造化了!”他一把将我推进摇摇欲坠的窝棚,“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来!别应声!”
他转身,决绝地冲进了那片浓雾和诡异的呼唤声中,身影瞬间被吞没。
窝棚里又暗又潮,散发着霉味。我蜷缩在角落,死死攥着冰冷的罗盘和桃木小剑,脚踝上的泥泞暂时镇着那阴印,但寒气仍在丝丝缕缕地侵蚀。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砰。”
一只湿漉漉、惨白的手,扒上了窝棚低矮的门框。
指节分明,青紫的指甲。
和我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