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但阳光照不进心底的冰窖。我瘫在井边,三爷爷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变硬。胸口那个人脸印记像块寒冰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扯着皮肉,疼得钻心,冷得刺骨。
村里开始有了点人声,是早起下地的。有人远远看到井边的情况,惊呼着跑开,没人敢靠近。过了不知多久,才有几个胆大的族叔公,拿着铁锹,警惕地慢慢围过来。他们看到三爷爷的尸首,看到我胸口那诡异的印记,脸上都露出混杂着恐惧和嫌恶的表情。
“是那口井……又作祟了……”
“老三他……唉……”
“这娃……怕是也不干净了……”
他们用草席裹了三爷爷,要抬走。我想跟着,一个族叔公却用铁锹拦住我,眼神躲闪:“娃,你……你先别回村。就在这……等着。”
他们抬着三爷爷,像躲瘟疫一样快步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口汩汩冒着不祥白气的井。
等着?等什么?
我低头看着胸口,那青黑的人脸似乎更清晰了些,嘴角仿佛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冷笑。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传来。是村长和几个老人,还跟着一个穿着褪色旧道袍、干瘦得像根柴火的老道士。那老道士眯着眼,远远打量我和那口井,手里捏着个破旧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眉头越皱越紧。
“道长,您看这……”村长语气恭敬,带着惶恐。
老道士没理他,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胸口的印记,又猛地扒开我的眼皮看了看,倒吸一口凉气:“阴煞侵心!还是最歹毒的‘子母连心煞’!这小子……成了那东西的‘阳锚’了!”
“阳锚?”村长和几个老人面面相觑。
“就是它在阳间的根!它一部分在这娃身子里扎了根,借着这口活人阳气,井底下那本体就更难除了!除非……”老道士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除非什么?”我哑着嗓子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道士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口井:“除非下井,在它本体最虚弱的时候,把镇物重新埋下去,或者……彻底毁了它。但这娃得下去,他是‘锚’,他靠近,那东西才会显出真形。别人下去,摸不到门道。”
下井?!
我看着那幽深、黑暗、不断冒着寒气的井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三爷爷就是被这东西害死的!现在让我下去?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村长艰难地问。
老道士摇头,脸色凝重:“‘子母连心’,这娃胸口是‘子煞’,井底是‘母煞’。不除了母煞,子煞会慢慢吸干他的阳气,最后他也得变成那东西的一部分。下井,九死一生。不下,十死无生。”
所有人都看向我。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胸口那印记冰冷的搏动,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和逼近的结局。
我想起奶奶绝望的脸,想起三爷爷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想起我爹模糊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都是冰碴子。
“我下。”
声音干涩,却异常平静。
老道士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对村长吩咐:“准备绳索,黑驴蹄子,公鸡血,越多越好!再找几个阳气重的后生拉着绳子!正午时分,阳气最盛的时候下去!”
正午。
井口围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粗壮的麻绳捆在我腰间,绳子上涂抹着混了朱砂的公鸡血。我怀里揣着老道士给的几张皱巴巴的符纸,还有一个用黑狗血浸过的黑驴蹄子。
井口幽深,往下看,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以及那股熟悉的、带着淤泥腥味的寒气。
“记住!”老道士最后叮嘱,声音严肃,“下去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信!别回头!找到它本体,把驴蹄子塞进去,或者找到镇物!符纸能保你一时!绳子一动,我们就拉你上来!”
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周遭神色各异的人群,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恐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看待祭品般的麻木。
我抓住冰冷的井绳,深吸一口气,被人缓缓吊着,送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身体在不断下沉。
光线迅速消失,只有头顶井口那一方小小的、惨白的天空。井壁湿滑冰冷,长满了滑腻的苔藓。水滴落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滴答,滴答,敲打着耳膜。
越往下,越冷。
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胸口的人脸印记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大约下了七八米,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我掏出防水手电,拧亮。
光柱划破黑暗,照在湿漉漉的井壁上。
突然,一张浮肿惨白的脸,猛地出现在光柱里!紧贴着井壁,那双没有瞳孔的浑浊白眼,死死地盯着我!
是井里那张和我一样的脸!
我吓得差点松手,心脏骤停!
但那脸只是一闪而过,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咯咯……咯咯……”
细碎的笑声从下方深处传来,是那些“水傀”的声音。
我咬紧牙关,继续下沉。
又下了几米,手电光晃过井壁,我猛地顿住。
井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我凑近些,用手抹开滑腻的苔藓。
是字!
是用什么尖锐器物刻上去的,歪歪扭扭,布满整个井壁区域。看墨迹和痕迹,似乎年代不同,最早的那些已经模糊不清。
“水鬼索命……世代不绝……”
“逃不掉……都逃不掉……”
“爹……我对不起你……”
“救我……好冷……”
最后一行字,墨迹很新,几乎没被苔藓覆盖,那笔迹……我认得!
是三爷爷的笔迹!
只有四个字:
“井下有活路。”
活路?
我心头巨震!三爷爷下来过?他什么时候刻下的?他说的活路在哪里?
就在这时!
腰间的绳子猛地一紧!然后剧烈地晃动起来!
上面的信号!他们在拉我上去?
不!不对!
这晃动的幅度太大,太急促!根本不是平稳拉拽,更像是……上面出了什么变故!有人在拼命挣扎?或者……拉绳子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些了?!
我猛地抬头向上望去——
井口那一方天空,不知何时,被几个探出来的、面无表情的人头挡住了光线。
是村长,还有刚才那几个拉绳子的后生。
他们的脸在背光下显得一片漆黑,只有眼睛的位置,反射着井下水光的微弱亮光,直勾勾地,麻木地,俯视着下沉的我。
他们的嘴角,在同一时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露出了一个和刘叔、和二婶一模一样的……
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