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了……”
那空洞带水声的嗓音在破庙里撞出回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骨头缝里。
白雾翻涌着充斥庙堂，温度骤降，我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霜。脚踝上那个青黑手印猛地灼痛起来，像烧红的烙铁，寒气却直往骨髓里钻！糊在上面的泥泞瞬间干裂、剥落，露出底下颜色更深、几乎要滴出墨来的印记！
我疼得几乎跪倒，手里的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
雾里那个湿漉漉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滴答作响的步伐，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它周围的白雾稍微淡了些，隐约露出了更多细节——穿着我爹落水时那件泡得发胀变形的白色汗衫，身形轮廓也确实是个成年男子，但它的动作极其僵硬、扭曲，关节像是反向拧着，每动一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别过来！”我嘶哑地喊，徒劳地向后缩，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神像基座，再无退路。
它似乎根本没听见，或者说毫不在意。那只惨白浮肿的手依旧指着我的方向，指尖滴落着浑浊的水珠。
“你的身子……暖和……”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溺水者在说话，“等了太久……冷……”
它要上我的身！三爷爷说的是真的！
绝望中，我眼角余光瞥见掉在地上的桃木剑，还有滚落一旁的罗盘。罗盘的指针不再乱转，而是死死定住，指向——我？！
不，是指向我脚踝上那个疯狂灼痛的阴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敕！”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竟是从庙外远处传来！是三爷爷的声音！
几乎同时，地面猛地一震！不是来自雾里的东西，而是来自山下村子的方向！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瞬间扫过山野！
“呜——！！”
雾里那个“人”影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扭曲、晃动，像是被一股巨力撕扯！它周身的白雾疯狂翻滚，变得稀薄！
它指着我的手猛地垂下，整个“身体”似乎都变得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溃散。
有效！三爷爷成功了？他断了井的阴脉？！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那东西猛地“抬头”，雾气中，我终于第一次清晰看到了它的“脸”——依旧是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五官，但极度浮肿，皮肤泡得死白起皱，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全是浑浊的白色，里面充满了最恶毒、最疯狂的怨恨！
它没看我了。
它死死盯着庙门的方向，盯着三爷爷声音传来的方向。
“坏……事……”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滔天的恨意。
下一秒，它整个“身体”猛地炸开！
不是消失，而是化作无数道浓黑如墨、腥臭扑鼻的水流，如同离弦之箭，速度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嗖”地一下，从墙壁的破洞、从门缝、从屋顶的漏洞——瞬间窜了出去！直扑山下！
庙里的白雾和阴冷顷刻间消散大半。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个湿漉漉的、脑袋依旧诡异地扭向我这边的红布老虎。
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脚踝的灼痛感减弱了些，但那个青黑手印依旧清晰可见。
三爷爷……他怎么样了？
我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用力撞开被抵住的门。
外面，月色清冷，山林寂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
我低头，看着脚踝上那个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青黑手印。
它没走。
它只是……换了个目标。
它去找三爷爷了。
远处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是从……井的方向传来的。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山。荆棘刮破了衣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脚踝那股阴冷的灼痛和心里的恐惧，这根本不算什么。
村子死一样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静。连狗都不叫了。
我直奔那口老井。
月光下，井口氤氲的白气浓得像是沸腾的牛奶，不断翻滚、扭结，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泡声。
井沿旁边，躺着一个人。
是三爷爷。
他面朝下趴着，浑身湿透，破旧的道袍紧紧贴在干瘦的身体上，花白的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那面锈迹斑斑的青铜镜，摔在不远处，镜面上竟然裂开了几道细纹。
“三爷爷！”我扑过去，颤抖着手把他翻过来。
他脸色灰白，嘴唇发紫，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但他的手，却死死攥着拳头，指缝里似乎露出一点点暗红色的、像是朱砂混合着什么的东西。
“三爷爷！你醒醒！”我拍着他的脸，触手一片冰涼。
他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那只清明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但看到我时，里面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急切的光。
“井……井底……”他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我必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能听清，“……有……有东西……镇着……它的……本体……挖……”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股带着腥味的黑水。
“看……看你……胸口……”他用尽最后力气，说完这几个字，眼睛猛地瞪大，看向漆黑的夜空，攥紧的拳头松开了，里面那点暗红色的粉末被风一吹，散了。
他身体一僵，彻底没了声息。
“三爷爷！！”
我抱着他尚且温软却已毫无生气的身体，眼泪终于决堤。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像山一样压下来。
他说……井底有东西镇着它的本体？
还有……看我胸口？
我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低头看去——
左边胸口，心脏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也浮现出一个青黑色的印记！
不是手印。
那印记扭曲、怪异，像是一张模糊的、充满怨毒的人脸，又像是一道古老的符咒，正正印在我的心口皮肤上。颜色比我脚踝的那个更深，几乎要渗出血来！而且，它似乎在随着我的心跳微微搏动！
一股比脚踝阴印强烈十倍的寒意，瞬间从心口蔓延开，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打颤，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东西……什么时候……
是了！肯定是在破庙里，那东西炸开化作黑水扑出来的时候！它的目标从来就不止一个！它知道三爷爷要去断阴脉，所以分出了一部分……或者说，它真正的杀招，早就通过那红布老虎，或者别的什么方式，埋在了我身上！
它要的，从来就是彻底占据我这具“阳气最弱”的身体！
我瘫坐在井边，抱着三爷爷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井口翻滚的白气，感受着心口那诡异印记传来的、一阵阵收紧的冰冷和搏动。
井下的东西还在。
三爷爷用命，也只是暂时逼退了它一部分，或许伤了它，但远远不够。
它的本体还在井底。
而它的一部分，已经钻进了我的心里。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可我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黎明的光线照在井沿，照在三爷爷灰白的脸上，也照在我胸口那个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青黑人脸印记上。
下一步……该怎么办？
挖井吗？
就凭我一个人？
我看着那幽深、冒着不祥白气的井口，仿佛能感觉到，在那黑暗的水底，正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隔着几十米的井水，与我对视。
它在笑。
它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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