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暮春的风裹挟着御花园飘来的海棠香，拂过宋洛微颤的指尖。他身着墨色锦袍，腰间玉带松松系着，宽大的袖摆垂下，恰好遮住腕骨处那道因常年汤药浸润而泛着淡青的痕迹。
“臣，宋洛，叩请陛下恩准辞官。”
金銮殿上的白玉阶泛着冷光，宋洛垂首，将声线压得比平日沉了三分。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病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震得喉间都发紧——这已是他第三次请辞，前两次皆被皇帝以“宋家世代忠良，汝当承父志”驳回，今日若再不成，怕是要被强行留任，届时女儿身的秘密一旦暴露，便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御座上传来一声轻嗤，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如炬：“宋洛，你可知朕为何屡屡不准？你父宋将军在边疆战死时，曾亲手将你托付于朕，可你倒好，入职三年，要么称病告假，要么请辞避事，莫非是觉得翰林院的差事委屈了你？”
宋洛脊背绷得更直，额角渗出细汗。他自幼体弱，若不是父亲临终前怕家族失了庇护，让她女扮男装撑起门户，她本应是深闺里描红绣花的宋家小姐。三年来，她靠着汤药吊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官场周旋，可近来咳疾愈发严重，昨夜甚至咳出血来，再强撑下去，不等秘密暴露，这具身体便要先垮了。
“臣不敢。”宋洛声音微哑，“只是臣自小体弱，恐难担重任，若因臣之故耽误了公务，反倒辜负了陛下与先父的信任。”
就在这时，偏殿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紧接着，一道清脆如莺啼的女声响起：“父皇，儿臣听说宋大人又在请辞？”
宋洛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殿门口走进一位少女，身着石榴红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纹，乌黑的长发挽成飞天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她肌肤胜雪，眉眼弯弯，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径直走到御座旁，单手扶住皇帝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娇憨：“父皇，儿臣瞧宋大人面色苍白，倒像是真的身子不适。不过，辞官倒也不必，不如……”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宋洛身上，带着几分狡黠，“不如让宋大人来东宫当差？儿臣近来正在整理皇家典籍，正缺个学识渊博的人帮忙呢。”
皇帝一愣，随即笑了：“你这丫头，又想折腾什么？宋洛是翰林院编修，去东宫当差，岂不是屈才了？”
“才不屈呢！”明月公主嘟着嘴，“宋大人是科举探花，学识自然没得说，而且他人看着温温和和的，肯定不会像那些老臣一样板着脸。父皇，您就答应嘛！”
宋洛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他万万没想到，明月公主会突然插手，而且还把他调到东宫——东宫是公主的居所，男女共处一宫，风险比在翰林院大了何止十倍。可他看着明月公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着皇帝渐渐松动的神色，竟无法拒绝。
果然，皇帝沉吟片刻，便点了头：“也罢，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你。宋洛，从今日起，你便入东宫当差，任太子洗马，辅佐公主整理典籍。”
宋洛心中苦笑，却只能躬身谢恩：“臣，遵旨。”
走出金銮殿时，春风依旧和煦，可宋洛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抬手摸了摸袖中的药瓶，那是太医刚给他开的止咳药，需得按时服用。而如今，他不仅没能辞官，反而离皇室核心更近了一步，这女扮男装的日子，怕是越发难捱了。
“宋大人，请留步。”
身后传来明月公主的声音，宋洛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只见明月公主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好奇的笑容：“宋大人，往后你便是东宫的人了，可得多帮衬我些。对了，我听说你身子不好，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宋洛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声音平淡：“臣平日里除了公务，便是在家中静养，读些书，写些字。”
“哦？”明月公主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最近也在练习书法，可总觉得不得要领，往后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宋大人不吝赐教。”
看着明月公主热情的模样，宋洛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这位天真烂漫的公主，似乎对他过于关注了。而这份关注，对他这个“冒牌货”来说，无疑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定了定神，躬身道：“公主客气了，臣不敢当。若公主有需，臣定当尽力。”
明月公主笑了笑，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留下宋洛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从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或许将迎来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暴。
第二章 东宫初相逢
入东宫当差的第一日，天还未亮，宋洛便已起身。他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为了掩饰女儿身，他每日都要在脸上涂抹一层薄薄的脂粉，让肤色看起来更显英气，再用束胸将胸口束紧，哪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疼痛，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公子，该喝药了。”
侍女青竹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脸上满是担忧：“公子，您昨夜又咳了半宿，今日还要去东宫当差，这身子能撑得住吗？不如再请一日假？”
宋洛接过汤药，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放下药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平静：“不可。今日是我入东宫的第一天，若是迟到或请假，反倒引人怀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青竹无奈，只能帮宋洛整理好衣袍，又将一小包蜜饯塞进他手中：“公子，若是药味太苦，就吃颗蜜饯压一压。还有，这是您的止咳丸，若是在东宫咳得厉害，就偷偷吃一颗。”
宋洛点点头，接过蜜饯和药丸，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道：“青竹，家中之事就交给你了，切记不可让任何人进我的卧房，尤其是……不可让他人发现我的秘密。”
“公子放心，青竹省得。”
宋洛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宋府。此时街上已有零星的行人，晨光熹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骑着一匹温顺的白马，缓缓向东宫走去。一路上，他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如何在东宫立足，如何避开明月公主的过多关注，可一想到昨日公主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他便觉得前路渺茫。
东宫的宫门早已打开，侍卫见了宋洛，连忙躬身行礼：“宋大人。”
宋洛点头示意，翻身下马，跟着侍卫走进东宫。东宫的庭院比他想象中还要雅致，院内种满了各色花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皇家的气派与精致。侍卫将他带到一间名为“书韵堂”的屋子前，便躬身退下了。
宋洛推开门，只见屋内摆满了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典籍，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明月公主正坐在一张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似乎在临摹字帖。
听到开门声，明月公主抬起头，看到宋洛，立刻放下毛笔，笑着迎了上来：“宋大人，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宋洛躬身行礼：“臣参见公主。公主久等，是臣来晚了。”
“不晚不晚。”明月公主摆摆手，拉着宋洛走到书桌前，指着桌上的字帖说，“宋大人，你看我临摹的这篇《兰亭集序》，总觉得笔画不够流畅，你能帮我指点一下吗？”
宋洛走到书桌前，低头看向字帖。只见纸上的字迹娟秀清丽，却少了几分王羲之的洒脱飘逸，尤其是在笔画转折之处，略显生硬。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字帖上，声音温和：“公主的字迹已有几分形似，只是在转折处过于用力，导致笔画显得僵硬。不如试试将手腕放松，笔尖轻转，这样写出的笔画会更流畅自然。”
说着，他拿起一支毛笔，蘸了些墨，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示范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手腕微微转动，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道流畅的墨迹。可他毕竟身体虚弱，只写了几个字，便觉得手臂有些发酸，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明月公主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洛写字。她发现，宋洛写字时的样子格外认真，眉头微蹙，嘴唇轻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而且，他的手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不像是一般男子那般粗糙，倒像是女子的手。
“宋大人，你怎么了？”
见宋洛停下笔，用帕子擦汗，明月公主连忙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
宋洛心中一紧，连忙将笔放下，躬身道：“多谢公主关心，臣无碍，只是有些热罢了。”
明月公主却不相信，她伸手想要去摸宋洛的额头，却被宋洛下意识地躲开了。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宋大人怎么这么拘谨？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宋洛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解释：“公主乃金枝玉叶，臣只是一介臣子，不敢与公主过于亲近，还望公主恕罪。”
明月公主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强求。她指着桌上的典籍说：“既然宋大人累了，那我们先不练字了，今日就先整理这些典籍吧。这些典籍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有些已经破旧不堪，需要重新装订，还有些字迹模糊，需要辨认清楚。”
宋洛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臣遵旨。”
接下来的日子，宋洛便在东宫安心当差。他每日早早来到书韵堂，与明月公主一同整理典籍。明月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没有丝毫架子，不仅对典籍充满了兴趣，还时常向宋洛请教问题。而宋洛也尽量保持着距离，只在公事上与公主交流，私下里从不主动搭话。
可即便如此，明月公主对宋洛的兴趣却越来越浓。她发现，宋洛不仅学识渊博，而且性子温和，待人有礼，与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官员截然不同。更让她觉得好奇的是，宋洛的身子似乎格外虚弱，稍微动一动就会出汗，而且从不与人一同沐浴，甚至连喝水都要用自己带的杯子。
这日午后，两人整理完一批典籍，明月公主提议去御花园散步。宋洛本想拒绝，却架不住公主的再三要求，只能一同前往。御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明月公主兴致勃勃地指着各种花卉，向宋洛介绍它们的名字和习性。
走着走着，明月公主忽然停在一株芍药花前，笑着说：“宋大人，你看这株芍药开得多美！我听说，芍药又名‘将离’，象征着离别，可我觉得它这么美，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宋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株芍药花花瓣层层叠叠，色泽艳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动人。他心中一动，轻声道：“公主说得是。芍药虽有‘将离’之名，却也有着‘情有所钟’之意。或许，它不是在等待离别，而是在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明月公主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宋洛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情有所钟吗？宋大人，你说，这世间真的有命中注定的人吗？”
宋洛心中一慌，连忙移开目光，声音平淡：“公主乃金枝玉叶，定会找到一位优秀的驸马，与公主相伴一生。”
明月公主看着宋洛略显慌乱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再说话。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而她，却对这些秘密充满了好奇，甚至想要一点点揭开，看看他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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