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夏后的东宫愈发闷热，书韵堂内虽摆着冰盆，却依旧挡不住暑气。宋洛坐在书桌前，正低头辨认一卷破旧的典籍，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他最近的咳疾越发严重了，昨夜几乎咳了一整夜，今早起身时，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若不是青竹强行让他喝了一碗参汤，他恐怕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此刻，他只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怕被明月公主发现，只能强忍着，将头埋得更低，用衣袖掩住口鼻。
“宋大人，你怎么了？”
明月公主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宋洛心中一惊，连忙抬起头，强装镇定：“没……没什么，公主，只是有些热罢了。”
明月公主却皱起了眉头，她走到宋洛身边，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他紧紧攥着衣袖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你是不是又咳嗽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喉咙里有声音。”
宋洛心中一紧，连忙摇头：“没有，公主多虑了。臣只是嗓子有些干，喝点水就好了。”
说着，他便要去拿桌上的水杯，可刚一抬手，喉咙里的痒意再也忍不住，“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爆发出来，他弯下腰，用衣袖紧紧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明月公主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脸上满是焦急：“宋大人！你怎么样？快别忍着了，是不是咳得很厉害？”
宋洛咳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摆了摆手。他能感觉到，喉咙里一阵腥甜，似乎有血要咳出来。他心中暗道不好，若是在公主面前咳出血来，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青竹提着食盒匆匆走了进来，看到宋洛咳得厉害，连忙放下食盒，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到宋洛嘴边：“公子，快把药吃了。”
宋洛接过药丸，仰头咽下，又喝了几口温水，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头，看到明月公主正担忧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不由得心中一慌，连忙躬身道：“多谢公主关心，臣……臣只是老毛病了，让公主见笑了。”
明月公主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青竹身上，又看了看宋洛苍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了：“宋大人，你这咳疾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不请太医好好诊治一下？我看你这身子，若是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宋洛心中苦笑，他的咳疾并非普通病症，而是常年女扮男装，束胸压迫肺部，再加上体弱，才落下的病根。这病若是请太医诊治，一旦查出女儿身的秘密，便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他怎么敢请太医？
“多谢公主关心，臣已经请过太医了。”宋洛只能撒谎，“太医说臣只是体质虚弱，需要慢慢调养，并无大碍。”
明月公主显然不相信，她盯着宋洛的眼睛，语气严肃：“真的吗？可我看你刚才咳得那么厉害，一点也不像是‘并无大碍’的样子。宋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洛心中一紧，眼神有些闪躲。他知道，明月公主聪慧过人，若是再继续追问下去，他恐怕就要露馅了。就在这时，青竹连忙上前打圆场：“公主，我家公子确实是体质虚弱，太医也开了不少汤药，只是这病需要长期调养，急不得。公子怕您担心，所以才没跟您说实话，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明月公主看了青竹一眼，又看了看宋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更要好好调养身体。从今日起，东宫的膳食我会让人多加些滋补的菜品，你每日都要按时吃。还有，若是咳得厉害，就不必勉强来东宫当差，在家好好休息便是，我会向父皇说明情况的。”
宋洛心中一暖，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公主体恤，臣感激不尽。”
“你不必谢我。”明月公主笑了笑，“你是东宫的人，我自然要关心你的身体。而且，你学识渊博，帮了我不少忙，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么一个好帮手。”
宋洛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他知道，明月公主对他是真心的关心，可这份关心，却让他越发不安。他女扮男装，本就是欺君之罪，若是再让公主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情愫，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几日，明月公主果然让人在膳食中多加了滋补的菜品，还时常叮嘱宋洛要按时休息，不要过于劳累。宋洛心中感激，却也越发小心翼翼，尽量避免与公主单独相处，每次整理完典籍，便匆匆告辞。
可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日傍晚，宋洛整理完最后一卷典籍，正欲像往常一样匆匆离去，却被明月公主叫住。她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缓步走到他面前，夕阳的余晖落在她发间，映得那双杏眼格外柔和：“今日母妃送了些新制的润肺膏，据说对咳疾极有好处，你且拿去试试。”
宋洛心中一紧，下意识想推辞，话到嘴边却成了低声道谢。他伸手去接锦盒，指尖不慎触碰到公主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让两人同时一怔。他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锦盒险些脱手，幸好青竹在旁及时扶住。
明月公主的脸颊泛起一抹浅红，轻咳一声打破尴尬：“这润肺膏需用温水化开服用，记得每日两次，不可偷懒。”她刻意避开宋洛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天色不早了，让青竹送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宋洛躬身行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走出书韵堂时，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却吹不散心头的慌乱。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盒，指尖传来的余温仿佛还在，让他越发不安——他分明察觉到，公主方才递锦盒时，眼神里藏着的，早已不止是对下属的关心。
回到住处，宋洛将锦盒放在桌上，久久没有动。青竹端来温水，轻声劝道：“公子，公主也是一片好意，您若不吃，反倒会让她起疑。”宋洛沉默着点头，打开锦盒取出一块润肺膏，刚要放入口中，喉咙却突然一阵发痒，他急忙转身捂住嘴，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
这次咳嗽比以往更甚，他咳得弯下腰，指缝间渐渐渗出一丝暗红。青竹见状，连忙递上帕子，声音带着急切：“公子！您又咳血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
“不行。”宋洛打断她，接过帕子将血迹擦净，眼神坚定，“一旦请太医，所有秘密都会暴露。这点痛，我还能忍。”他将润肺膏放入口中，温水化开的甜意里，却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侍从的声音：“宋大人，公主殿下派人来问，您是否平安到家，润肺膏是否已经服用？”
宋洛心中一震，他没想到明月公主竟会细致到这个地步。他稳了稳心神，对门外回道：“劳烦转告公主，臣已平安到家，多谢公主关怀，润肺膏臣即刻便服。”
待侍从离开，宋洛看着桌上的锦盒，眼底满是复杂。他知道，明月公主的关心如同温水煮茶，正一点点软化他的防备，可这份温柔，对他而言，却是最危险的陷阱。他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秘密揭开，公主会是何等失望与愤怒，而他，又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夜色渐深，宋洛坐在窗前，手中握着那方沾了血迹的帕子，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几分无奈与悲凉。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在寂静的夜里，敲下了命运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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