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像一把金色的刀,劈开了扬州城上空的薄雾。
顾清欢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惊醒,梦里全是父亲坠马的惨叫和周伯胸口的血。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髻,那块沾着血的“舟”字铜牌还在,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起身,像一只夜行的猫,溜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一切都保持着父亲出事前的样子。顾清欢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书案前,开始疯狂地翻找。她记得父亲曾说过,有些东西,比账本更重要。
终于,在一本《海疆异物志》的书页里,她抖落出了一张泛黄的素描。
纸上画着一艘双桅大船,线条苍劲有力,船舷两侧,用朱砂描着狰狞的鲨鱼纹路,利齿森森,仿佛要择人而噬。图的角落里,有一行小字批注:“青蚨帮船,性如鲨,惹之必亡。”
“青蚨帮……”顾清欢喃喃自语,指尖划过那狰狞的鲨鱼纹,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父亲的死,周伯的死,还有那本账册,全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组织!
“小姐!”
阿福的叫声在门外响起,顾清欢手一抖,素描差点掉在地上。她迅速将画折好,塞进怀里。
门推开,王伯拄着拐杖,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小姐,不好了!码头上捞起来个东西,老周头……他认出来了!”
顾清欢心头一紧,跟着王伯快步来到码头。
江边围了一圈人,水面漂浮着几块被烧焦的船板。一个老渔民正指着其中最大的一块,激动地对盐号的管事说着什么。
顾清欢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块船板。焦黑的木头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上面用利器烙着一个完整的鲨鱼纹,和她怀里的素描一模一样!
“小姐……”王伯的声音在颤抖,“老周头说,十年前,顾家那艘被青蚨帮撞沉的盐船,船身上,就有这个纹路!”
十年前的旧案,父亲的死,叔父的异常,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骤然收紧,勒得顾清欢喘不过气。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张用鲜血织成的巨网!
她必须亲自去会一会这只藏在暗处的鲨鱼。
午后,扬州最大的码头——广济码头。
这里是南北货物的集散地,千帆竞发,人声鼎沸。顾清欢换上一身利落的男装,戴着帷帽,像个小厮一样混在搬运的苦力中,凭着记忆找到了青蚨帮的船坞。
那是一片独立的码头,戒备森严。一艘巨大的双桅福船静静地泊在水面上,船身洗刷得很干净,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海腥味和隐约可见的鲨鱼旗,依旧透着一股彪悍与危险。
“站住!干什么的?”
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拦住了她。
顾清欢掀开斗笠,露出那张清丽却带着几分倔强的脸,从怀里掏出顾氏盐号的烫金名帖:“在下顾氏盐号,来查七月军盐的船期。”
护卫接过名帖,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满是轻蔑。“顾家的小娘子?我们帮主有令,不见外客。”
就在顾清欢准备再想办法时,一个略带戏谑的懒洋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哦?顾家的小娘子,查我们青蚨帮的船期,是想替天行道,还是想报十年前你爹那条破船的仇啊?”
顾清欢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斜倚在廊柱上,手持一把折扇,嘴角噙着一抹邪气的笑。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气质却与这码头上的粗犷格格不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慵懒与傲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耳上那枚鲨鱼形状的银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你就是沈砚?”顾清欢认出了这是叔父提过的青蚨帮新任少帮主。
沈砚点了点头,折扇在掌心“啪”地一合,缓步走近。“顾家救过我爹,我却不该恨你们。但军盐的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顾清欢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我父亲的船,总与你有关吧!”
沈砚的眼神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从怀里扔出一个东西,正落在顾清欢脚下。
是一枚小小的、刻着“舟”字的铜哨。
“令尊出事前,有人把这个扔在了我们帮里的岸边。”沈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要是想拿这个当把柄来和我们谈,劝你省省力气。在扬州,还没人能扳倒我们青蚨帮。”
说完,他不再看顾清欢,转身欲走。
“站住!”顾清欢喊住他,“七月军盐,到底怎么回事?”
沈砚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想知道答案,今晚亥时,来码头这棵老槐树下。你一个人来,否则,你就等着给你爹收尸吧。”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顾清欢的心湖,激起千层浪。这是一个邀约,更是一个警告。
顾清欢回到盐号时,叔父顾伯庸正坐在她的房间里,手里把玩着她书桌上的一支算盘。
“欢儿,去哪野了?”他将算盘丢回桌上,语气阴沉,“码头的人说,看到你去青蚨帮的船坞了。”
“是吗?”顾清欢冷冷地回敬,“叔父的消息,倒是比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还灵。”
顾伯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顾清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管你从哪打听到这些,我只告诉你,青蚨帮的水很深。你爹就是太天真,以为能凭一己之力跟他们斗。你要是不想死,就安安分分地待在闺房里,别再查了!”
“安分?”顾清欢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叔父,我爹被人害死,周伯也被人杀了,你让我怎么安分?”
顾伯庸被戳中了痛处,猛地一拍桌子,茶杯应声而碎。“你懂什么!这是生意!是关系到顾氏百年基业的生意!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进来,只会让我们万劫不复!”
他指着顾清欢,怒吼道:“今晚不许出门!否则,你别怪我不认你这个侄女!”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满室的狼藉和顾清欢冰冷的心。
万劫不复?
顾清欢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知道,叔父在害怕。他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亥时,老槐树下,她必须去。不仅为了真相,也为了她自己。
夜色如墨,老槐树下,一个孤寂的身影伫立着。
顾清欢如期而至,沈砚果然已经在那里。他从阴影中走出,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这是你爹出事前一个月,青蚨帮发给我们的一封信。”沈砚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帮里有人不服,偷偷留了底。”
顾清欢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张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如坠冰窟:
“七月,军盐五千引,青蚨帮代运。事成,两成利,汇入指定账户。此事若泄,后果自负。—— 顾”
落款处,赫然是一个“顾”字!
“这不可能!”顾清欢失声喊道,“这不是我爹的笔迹!”
“当然不是。”沈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我们的人查过,那个账户,最终受益人,是你叔父。”
顾清欢的脑子“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原来如此!叔父才是幕后黑手!他勾结青蚨帮,用顾家的名义贩卖军盐,中饱私囊!
“小姐!”
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地回头,只见顾伯庸带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壮汉,面目狰狞地包围了她们!
“好啊,顾清欢,你果然在这里和奸夫私会!”顾伯庸指着沈砚,气得浑身发抖,“我今天就打断你们的腿,看你还怎么查!”
壮汉们狞笑着围了上来。
沈砚将顾清欢护在身后,眼中杀机毕露:“顾伯庸,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让你整个盐号,明天就从扬州消失!”
“是吗?”顾伯庸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青蚨帮少帮主?我管你什么帮主!我身后,可是太后母族!你动我一下试试!”
太后母族!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顾清欢脑中炸响。原来,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狭路相逢,前有狼,后有虎。顾清欢望着步步紧逼的叔父,和身后那群举着棍棒的壮汉,她知道,今晚,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油纸包塞进嘴里,用尽全力咽了下去。
咸涩的纸浆滑入喉咙,她的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