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同行（春）

江大的春天总被梧桐叶裹着来。三月初，宿舍楼后的梧桐枝桠刚冒出嫩黄的芽，芽尖还沾着晨露，风一吹就轻轻晃，像怕惊醒了藏在枝桠里的春天。徐欣薇蹲在行李箱前翻找东西时，指尖突然触到一片柔软——是去年冬天没晒干的米白色围巾，边角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花瓣的针脚松垮，还有两根线头露在外面，是许渝第一次学刺绣时给她绣的。

当时许渝捧着围巾跑来时，耳朵尖还红着，说“本来想绣两朵的，绣第二朵时线断了三次，你别嫌弃”。徐欣薇当时笑着把围巾裹在脖子上，说“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现在她把围巾叠得整整齐齐，折成小方块，放进衣柜最上层，压在去年秋天捡的梧桐叶标本下面——那片叶子是心形的，是她们在图书馆后的梧桐树下发现的，许渝说“这是树给我们的礼物”。

“欣薇！快下来！”许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雀跃的尾音，还夹杂着梧桐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徐欣薇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见许渝扎着高马尾，发尾还翘着两根小呆毛，穿着鹅黄色的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红绳编的手链——那是徐欣薇去年生日时给她编的，红绳里还缠了根细细的银线。许渝手里举着两个刚从食堂买的肉包，油纸袋上印着“江大食堂”的字样，还冒着热气，她站在梧桐树下朝徐欣薇挥手，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把嫩黄的卫衣染成了暖金色，右眼下方的梨涡陷得浅浅的，像把春天的光都装在了里面。

徐欣薇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踩着帆布鞋就往楼下跑。楼梯间的窗户没关，春风吹进来，带着梧桐芽的清香。刚到许渝身边，就被塞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油纸袋烫得她指尖发麻：“快吃，今天食堂的肉包特别香，我排了十分钟队才买到的，你看这肉馅，都要溢出来了。”许渝说着，自己也咬了一大口，嘴角沾了点浅褐色的肉馅，像只偷吃的小松鼠。徐欣薇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帮她擦掉：“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小心烫到舌头。”

她们要去城郊的湿地公园写生。许渝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处缝了块小补丁——是上次去画室时被画架勾破的，许渝舍不得扔，自己用同色的线缝了朵小太阳。包里装着她的速写本、水彩颜料和几支画笔，拉链没拉严，露出速写本的一角，上面画着半只蹲在梧桐枝上的麻雀。徐欣薇帮她拎着画架，画架的金属支架上还沾着上次写生时的草屑，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的小路上。

春风吹过，嫩黄的梧桐叶簌簌落在她们肩上，许渝伸手接住一片，叶子的边缘还带着绒毛，她举到徐欣薇面前，阳光透过叶片，能看到细细的叶脉：“你看，像不像小扇子？等夏天叶子长大了，我们可以用它扇风。”徐欣薇点点头，看着许渝从帆布包里掏出速写本，小心翼翼地把叶子夹在第32页——那一页已经夹了很多片不同形状的叶子，有柳树叶、银杏叶，还有一片枫叶，是去年秋天她们在校园里捡的，许渝说“要把每个季节的叶子都收集起来，以后翻本子就能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湿地公园的湖面泛着粼粼的光，岸边的柳树垂下嫩绿的枝条，枝条上的新芽像一串串小绿珠，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划过湖面，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许渝选了个靠近湖边的位置，那里有块平整的石头，正好能放画架。她蹲下来，把帆布包放在石头旁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画架，调整角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石头上的青苔，沾了点绿色的痕迹，她不在意地蹭在牛仔裤上，然后拿出颜料和画笔，开始调色。

徐欣薇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草尖还沾着晨露，湿了她的帆布鞋。她摊开《海子诗选》，书页间夹着一张小小的书签，是用梧桐叶做的，边缘被压得平整，上面用马克笔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许渝帮她写的，字体圆圆的，像许渝的人一样可爱。可徐欣薇没心思读，她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许渝身上。

许渝画画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轻轻抿着，阳光落在她握着画笔的手上，把指甲盖染成了透明的粉色。她调色时很认真，先在调色盘里挤一点钴蓝，再蘸一点柠檬黄，轻轻搅拌，时不时抬头看看湖面，再低头调整颜色。偶尔会侧过头，发丝垂落在脸颊旁，她用没拿画笔的手轻轻把头发别到耳后，问徐欣薇：“欣薇，你看这个蓝色调得怎么样？会不会太浅了？我觉得湖面的光应该再亮一点。”

徐欣薇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许渝的脸颊，她能闻到许渝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是柠檬味的，和她的卫衣很配，还混着颜料的松节油味道，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拂过，软乎乎的：“很好看，像湖面的光，你看，风一吹，湖面的蓝色就会变浅，跟你调的一样。”许渝听了，眼睛亮了亮，又低头加了一点白色颜料，轻轻搅拌，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画到一半，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雨滴很细，像牛毛一样，落在脸上凉凉的。许渝慌忙收起画具，把颜料管拧好盖子，放进帆布包里，又把速写本揣进怀里，生怕被雨淋湿。徐欣薇把牛仔外套脱下来，罩在画架上，拉着许渝往附近的亭子跑。许渝的帆布鞋踩在草地上，沾了不少泥点，跑的时候还差点滑倒，徐欣薇赶紧握紧她的手，两人跌跌撞撞地跑进亭子。

跑进亭子时，衣服都湿了大半，许渝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几缕发丝还沾着雨水，样子有些狼狈，却还在笑：“还好画没湿，不然我要哭了，我画了快两个小时呢。”徐欣薇从包里拿出纸巾，帮许渝擦脸上的雨水，纸巾碰到许渝的脸颊时，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你呀，总是这么不小心，下次出门要记得看天气预报。”

许渝乖乖地仰着头，任由徐欣薇擦，眼睛却一直盯着徐欣薇的脸，睫毛上还沾着小水珠，像撒了把碎钻。突然，她小声说：“欣薇，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春天的湖水，亮晶晶的。”徐欣薇的手顿了一下，脸颊瞬间发烫，像被太阳晒过一样，慌忙移开目光，看向亭外的湖面：“别胡说，你的眼睛才好看，笑起来有梨涡，比湖水还亮。”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湖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也打在亭子的木柱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两人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石凳有点凉，许渝往徐欣薇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挨着肩膀，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偶尔聊几句天，从湿地公园的风景聊到食堂的饭菜，从下周的课聊到暑假的计划，许渝说想去海边，徐欣薇说“好，我们一起去”，气氛安静又温柔。徐欣薇偷偷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一直和许渝在一起，看春天的雨，看夏天的海，看秋天的梧桐叶，看冬天的雪。

雨停的时候，夕阳已经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湖面也变成了橘红色，像撒了一层金粉。许渝收拾好画具，拉着徐欣薇的手往回走，她的手暖暖的，手心还带着点汗。路过一片油菜花田时，黄色的油菜花没过了许渝的膝盖，夕阳落在花田里，像给油菜花镀了层金边。许渝突然松开徐欣薇的手，跑了进去，在花田里转圈，黄色的油菜花沾在她的卫衣上，她笑着喊：“欣薇，快进来！这里好美！你看夕阳照在花上，像画一样！”

徐欣薇站在田埂上，看着许渝在花田里奔跑的身影，夕阳落在她的发梢，把马尾辫染成了金色，她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又好听。徐欣薇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这一幕——照片里，许渝穿着鹅黄色的卫衣，在黄色的油菜花田里，笑得眉眼弯弯，右手举着一朵油菜花，左手向她张开，像是在邀请她一起加入。这张照片，徐欣薇后来存了很多年，每次看到，都能想起那个春天的下午，想起许渝眼里的光，想起风里的油菜花香味。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傍晚，梧桐树上的嫩黄叶子已经被雨水洗得更亮了，叶片上还沾着水珠，风一吹，水珠就往下掉，落在地上的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许渝从帆布包里拿出画好的画，递给徐欣薇：“给你的，今天在湿地公园画的，你看喜欢吗？我特意把亭子画得大一点，这样就能把我们两个都画进去了。”

画纸上，是湖边的亭子，亭外有雨，雨丝细细的，亭内有两个并肩坐着的身影，一个扎着高马尾，一个留着短发，细节画得格外认真——短发女孩的手里拿着一本书，马尾女孩的怀里抱着速写本，亭子外的湖面上，还有一只正在飞的白鹭。徐欣薇接过画，指尖碰到画纸，能感受到许渝画画时的认真，心里暖暖的，像被夕阳晒过一样，轻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许渝。我要把它挂在宿舍的墙上，每天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