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锦门恩怨

第四章 锦门恩怨

晨光像一层薄纱，轻轻铺在萧府少夫人的梳妆台上。林薇正对着菱花镜，细细梳理着乌黑的长发。镜中映出她略带青涩却难掩秀美的脸庞。她的指尖温柔地抚过鬓边那支赤金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精致夺目。

这支步摇是萧凛今晨特意为她簪上的。他当时身着朝服，正要出门上朝，却又折返回来。他的手指带着清晨的微凉，动作轻柔。“等我下朝，便去林府接你。”他低声承诺，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千言万语，让她心头一暖。

正厅内，气氛却远不如她心头那般和煦。回门的礼品早已整齐摆放，皆是精心挑选。萧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茶盏，目光扫过那些礼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区区五品官宦之家，能备下这些，已是你们的心意了。”

三姑娘萧瑜，也就是萧凛的妹妹，斜倚在椅上，随手拿起礼单翻看。她的目光在某一行上停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声音清脆却刺耳：“哟，嫂嫂真是体贴娘家，连城南新到的云锦都送来了。不知情的，还当咱们萧府是在和什么商贾人家攀亲呢。”

林薇垂手侍立在一旁，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那件海棠红的裙裾上。裙裾上用金线暗绣的缠枝莲纹，本是精致典雅，此刻在这嘲讽的空气中，却仿佛也成了攀附权贵的罪证，刺得她眼睛生疼。

“凛儿今日公务繁忙，你自行回林府便是。”萧老夫人终于放下茶盏，瓷杯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总不能为了回门这点小事，耽误了朝堂上的大事。”

林薇敛衽一礼，低声应道：“是，母亲。”转身离去时，她清晰地听见身后四姑娘压低了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对萧瑜说：“三姐你看她那故作端庄的样子，真当哥哥会特意去接她回来不成？”

马车辘辘，行过繁华的朱雀大街。帘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叫卖声，热闹非凡；车内却是一片死寂冰冷，恍若两个隔绝的世界。林薇将手轻轻搭在车窗上，指尖冰凉。她抚过腕间那只温润的羊脂玉镯，想起三日前，萧凛就是用这只温热的手掌，为她戴上这只镯子。他当时说：“往后，有我在。”那声音沉稳有力，曾让她无比安心。

林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依旧威严地蹲守着，仿佛见证了无数的人情冷暖。嫡母王氏身着一袭绛紫色缠枝牡丹长裙，正站在台阶上等候。她的表情肃穆，裙摆纹丝不动，透着一股当家主母的威严。

“我还以为薇姐儿要等到日头西斜，才肯露面呢。”王氏的目光越过林薇，落在她身后那辆并不奢华的马车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怎么，姑爷今日没有一同来？”

正厅里，气氛同样微妙。嫡姐林萱坐在一旁，手中捻着一串珊瑚珠串，红色的珠子在她指间来回滚动。她抬眼看向林薇，语气温柔，却字字带刺：“听闻妹夫今日要在朝堂上呈递边境的军报，这等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自然是比回门重要得多。”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薇略显苍白的脸，“不过，若是真心看重，便是请个假，也该陪着妹妹回来才是。”

林薇依着礼数，跪在蒲团上，双手捧着一盏沏好的碧螺春，恭敬地奉上。青瓷茶盏里的茶水微微荡漾，映出她低垂的眼睫。她的生母周姨娘，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裙，局促地侍立在角落，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喘。

“起来吧。”王氏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却并没有立刻饮用，只是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如今你已是萧府的少夫人，言行举止更该谨言慎行，不能失了萧府的体面。我听说，你昨日竟去了城西的粥棚？高门贵妇抛头露面，与那些贩夫走卒混杂在一起，得让人笑话咱们林家不会教女儿！”

王氏越说越气，目光转向缩在角落的周姨娘，厉声呵斥：“都是你教的好女儿！平日里只知道躲在屋里，半点规矩体统都不懂！今日薇姐儿回门，你就穿成这样出来见人？是觉得我们林家亏待了你，还是故意给萧府的人看笑话！”

周姨娘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下磕头：“夫人息怒，是妾身不对，妾身这就回去换……”

“不必了！”王氏冷笑一声，“你这副样子，换了衣服也还是个登不上台面的！”

林薇看着母亲受辱，心如刀绞，她猛地抬起头，鼓起勇气说道：“母亲，此事与姨娘无关，是女儿自己的主意，要去粥棚体恤民情的。”

“哟，这还没嫁过去几天，就学会护着外人，顶撞起我来了？”王氏眼神一厉，“看来萧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就在林薇窘迫得不知如何回应时，门外突然传来丫鬟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慌张的禀报：“夫人！夫人！门上的人来说，说姑爷、姑爷到府了！”

萧凛踏进花厅的那一刻，满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的朝服还未换下，深蓝色的缎面上绣着威风凛凛的麒麟补子，腰间系着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英挺。他的目光快速掠过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林薇，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周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转向主位上的王氏，微微拱手：“岳母安好。”

“姑爷来得正好，”王氏脸上的严肃瞬间换上了殷勤的笑容，连忙起身相迎，“我们正说着薇姐儿昨日去粥棚的事情呢，还在为她担心，怕失了体统。”

“岳母言重了。”萧凛向前一步，自然地扶住了林薇一把，将她从尴尬的境地中带了出来，“昨日之事，其实是晚辈的意思。”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近日圣上正垂问边境流民的安置情况，夫人亲去粥棚体恤民情，恰是为我萧府挣得了体恤百姓的好名声，何来失体统之说？”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脸色微变的林萱，“听说大姐夫在户部主事，想来对于圣上的心思，比我们更明白其中的深意吧。”

林萱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洒了出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凛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的周姨娘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姨娘请起吧。今日是夫人回门的好日子，不必行此大礼。”

周姨娘愣了一下，不敢起身，只是求助地看向王氏。王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既然姑爷开口了，你就起来吧。”

林薇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一直在微微颤抖，直到那双熟悉的温热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她才惊觉自己的紧张。萧凛的目光落在她的裙裾上，那里散落着一颗小小的白玉珠子——那是方才周姨娘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塞给她的，却被王氏锐利的眼神一逼，慌乱中不慎掉落的。

萧凛不动声色地弯腰，将那颗玉珠拾起，轻轻放入林薇的掌心，然后紧紧握住。他抬眼看向王氏，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岳母，时辰不早了，晚辈今日公务在身，就先接夫人回府了。”

王氏看着萧凛护着林薇的模样，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讪讪地应道：“好，好，姑爷慢走。”

暮色开始降临，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马车再次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林薇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忽然，她感觉到手背一暖。

“今日朝堂之上……”萧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收到了边关的八百里加急。”

林薇心中一紧，她没有追问，只是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在他略带惊诧的目光中，她第一次主动靠向他的胸膛，将脸埋在他绣着麒麟的衣襟上。车外传来悠远的更鼓声，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在两人的心上。

萧凛低头，看着怀中微微颤抖的人，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洇进了他深色的朝服里。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伸出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马车驶过长街，将林府的那些明枪暗箭、虚与委蛇都远远甩在身后，碾碎在滚滚车轮之下。前方，萧府那朱红的大门已经缓缓开启，檐下悬挂的两盏新糊的绢纱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晃，暖黄的光晕照亮了门楣上“萧府”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