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盏碎玉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林微在贴身丫鬟知夏的伺候下梳洗。知夏是母亲给的人，手脚麻利，眼神里却总带着怯意，显然对这座赫赫萧府充满了畏惧。
“小姐，听闻老夫人规矩极重，今日敬茶，您千万小心。”知夏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小声提醒，声音里满是担忧。
林微看着铜镜中那张略显苍白、我见犹怜的脸，轻轻“嗯”了一声，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冷。规矩？她罗刹杀人时，最讲“规矩”——目标的作息、护卫的轮换、一击必杀的角度，分毫不能错。
萧凛早已起身，正由小厮伺候着穿衣。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更显得清雅温润，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色，仿佛昨夜并未安眠。
他走到妆台前，目光落在林微身上，语气温和：“夫人昨夜休息得可好？母亲那边，我已命人通传，我们稍后便过去。”
“劳夫君挂心，妾身尚好。”林微耳尖绯红起身，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带着一丝僵硬，昨夜的初次让她身体有些不适。
萧凛迅速伸手扶住，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肘时，林微几不可察地缩了缩。他动作一顿，自然地将林薇拉进自己怀里，唇角依旧含着浅笑，低声道：“夫人昨夜辛苦了。”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身体的不适让林薇有些腿发软 。慢慢的跟在萧凛的身后。
走在前面的萧凛遁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走路怪异的林薇，微微一笑。
转身扶着林薇出了院子，前往主院“松鹤堂”。一路上，仆从们恭敬行礼，眼神却忍不住在这对新婚夫妇身上逡巡，带着好奇与审视。
松鹤堂内，已是济济一堂。
主位之上，端坐着萧府的主母，萧凛的亲生母亲，周氏。她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戴抹额，中间嵌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翡翠。面容保养得宜，却绷得紧紧的，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首坐着二房、三房的夫人，以及几位未出阁的姑娘。二夫人柳氏妆容精致，眼尾上挑，手里捻着帕子，目光在林微进门时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三夫人李氏看似温顺，低眉顺眼，但那偶尔抬起的眼皮下，精光一闪而逝。
满堂珠翠，锦衣华服，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林微垂着头，跟在萧凛身后，步履刻意放得轻缓迟疑，每一步都透着小心翼翼。
“儿子（儿媳）给母亲请安。”萧凛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林微跟着深深福下：“儿媳林氏，给母亲请安。”
周氏仿佛没听见，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早已备好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堂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那一下下的刮擦声，敲在人心上。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周氏才仿佛刚看到他们一般，抬起眼皮，目光如冷电般落在林微身上。
“起来吧。”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
立刻有丫鬟端着红漆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茶。
敬茶礼开始。
萧凛率先敬茶，周氏接过，浅浅抿了一口，说了几句“夫妻和睦，开枝散叶”的场面话。
轮到林微。
她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盏茶，莲步轻移，走到周氏面前，再次屈膝，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柔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母亲请用茶。”
周氏并不去接，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满堂听清：“我们萧府是诗礼传家，最重规矩。新妇入门，首要便是恭顺贤淑，恪守妇道。听闻你生母出身不高，有些小门小户的习气，日后须得谨言慎行，好好改掉，莫要辱没了萧家的门风。”
这话刻薄至极，直接贬损林微的出身与教养。
柳氏立刻用帕子掩住嘴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其他女眷也纷纷交换眼色，堂内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萧凛站在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并未出声。
林微举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似乎不堪重负，眼圈也迅速泛红，泫然欲泣，声音哽咽：“母亲教训的是，儿媳……儿媳一定谨记。”
她越是这般柔弱，周氏眼中的冷意越盛。她就是要给这个出身低微的庶女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在这萧府后宅，谁才是主宰。
周氏终于伸出手，却不是去接茶盏，而是用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盏壁，感受着温度，淡淡道：“茶，凉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刁难。刚沏好的茶，岂会片刻就凉？
林微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强忍着委屈，只得将茶盏收回，递给旁边的丫鬟：“有劳姐姐，换一盏热的来。”
丫鬟看向周氏，见主母没有表示，这才应声下去。
很快，新茶奉上。
林微再次举案齐眉。
这一次，周氏终于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茶盏的瞬间——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周氏最珍爱的那只前朝贡品白玉茶杯，竟毫无征兆地从她手边的茶几上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与碎瓷片飞溅开来！
“啊！”周氏惊得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
满堂女眷皆是一惊，柳氏更是吓得站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周氏又惊又怒，看着地上那片狼藉，心疼得脸色发白。这杯子是她心爱之物，平日轻易不用，今日特意拿出来的，本来要震慑新妇，却无故掉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摊碎片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依旧保持着敬茶姿势，似乎被这突发状况吓呆了的林微。
只见她脸色煞白，举着茶盏的手抖得厉害，眼中泪水滚珠般落下，语无伦次：“母亲……儿媳不知……儿媳不是有意的……”她惶恐地看向周氏，又求助般地望向萧凛，模样可怜到了极点。
无人察觉，在她宽大的袖袍遮掩下，刚才微微调整了重心，脚尖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一下地面。一股巧劲透过地砖传递，精准地震动了那只本就放在茶几边缘的茶杯底座。
角度、力道，妙到精致。属于罗刹的精准控制。
混乱中，萧凛上前一步，挡在了林微身前些许，对周氏温声道：“母亲受惊了。想必是丫鬟摆放时未曾放稳，惊了母亲，也吓到了薇儿。”他语气平和，却将责任轻巧地引开。
周氏胸口起伏，惊怒交加，却抓不住任何把柄。她死死盯着地上碎片，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林微，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柳氏眼珠一转，想说什么，却被萧凛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顿时噤声。
“罢了！”周氏终究压下火气，铁青着脸，挥挥手，“毛手毛脚，成何体统！还不快收拾了！”她没接林微那盏茶，也失了继续刁难的心情。
林微依旧保持着敬茶的姿势，泪水无声滑落，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有低垂的眼睫下，一丝冷冽的流光，转瞬即逝。
第一回合，看似她狼狈不堪，实则——
立威，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萧府的水，果然深得很。而她，已然投下了第一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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