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釜底抽薪

第九章 釜底抽薪

秋深渐寒，靖安侯府西北角的听雪轩更是冷得刺骨。丫鬟青黛捧着仅有的两块银炭，眼眶微红：“小姐，厨房说这个月的炭例就这些了…还说是老夫人的意思，各房都要节俭。”

林薇正在临帖，手腕稳如磐石，笔下墨迹在微黄的宣纸上洇开。她写完最后一笔，才抬眼看向那点可怜的银炭：“收起来吧，今晚用不上。”

“可是小姐…”

“炭火有价，骨气无价。”林薇唇角勾起一丝冷峭，“二婶既然要克扣，就让她克扣个够。”

这已是本月第三次了。自萧凛离京，府中克扣用度的手段愈发露骨。先是减了丫鬟的份例，再是降低餐食标准，如今连过冬的银炭也敢短缺。柳氏以为这样就能让她低头服软，却不知正将她推向另一条路。

次日清晨，林薇带着青黛出了侯府。

正阳门外，大栅栏街市人声鼎沸。林薇在一家名为“醉仙楼”的三层酒楼前驻足。楼前酒旗高悬，彩帜飞扬，却门庭冷落，与四周喧嚣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了。”林薇轻声道。

账房里，酒楼主事周延面色憔悴。他原是江南富商，因在京中得罪了权贵，生意一落千丈，如今连这祖产也要保不住。

“周主事考虑得如何？”林薇抿了口茶，是陈年的龙井，带着霉味。

周延苦笑：“少夫人，不是小人不肯，只是这酒楼...就是个无底洞啊。”

林薇放下茶盏：“三千两，我买你七成股，你仍做主事，分红照旧。”

周延瞪大眼睛。这价钱远超市价，且保留他的职位...

“但有三个条件。”林薇伸出纤长手指，“一，三日之内，全部换上新式装潢；二，后厨人员全部更换；三，从今往后，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周延还在犹豫，林薇已起身走到窗前，指着对面热闹的茶楼：“你看好了，一个月后，醉仙楼的客人会多到挤垮他们对面的生意。”

她回头，目光如炬：“周主事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有些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周延看着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的侯府少夫人，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咬了咬牙：“好！就依少夫人！”

改造醉仙楼的工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林薇从嫁妆中取出两千两，又典当了一对赤金嵌宝镯子，凑足银子。她亲自绘制图纸，将酒楼内部重新布局——一楼设散座，用屏风隔出私密空间；二楼建雅间，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三楼则改造为两个极为奢华的大套间，非达官贵人不得入。

后厨是她重点经营之处。通过牙行，她重金从江南挖来一位遭人陷害致流落的名厨范师傅，又亲自设计了数道融合南北风味的菜肴。

“酒楼生意，无非‘新奇’二字。”那夜，林薇对范师傅细说，“我们要做的，是别人模仿不来的味道。”

她拿出一张方子：“这是我改良的‘琉璃肉’，用蜂蜜、酱油和西域香料腌制，炸后晶莹剔透，外酥里嫩。”

范师傅本是敷衍，尝过林薇口述的配方后却肃然起敬：“少夫人从何处学来这等手艺？”

林薇但笑不语。

十日之后，焕然一新的醉仙楼悄然开业。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只在门前挂了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开业前三日，林薇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专讲边疆战事。当说到萧老将军负伤、萧世子临危受命时，满座动容。

“诸位客官，”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小店特设‘拥军席’，凡消费满一两银子，便代捐一百文钱资助边关将士家属！此等义举，京城独一份！”

一时间，醉仙楼名声大噪。

林薇又推出“会员牌”——缴十两银子成为会员，可预留雅座，享受新菜优先品尝权。不过半月，会员已发出去一百多块。

这日午后，林薇正在三楼套间核对账目，周延兴奋地敲门而入：“少夫人，这个月的净利，足足八百两！”

林薇神色平静，只轻轻“嗯”了一声。

周延却难掩激动：“对面泰丰楼的东家今早来找我，问我们愿不愿意联手...”

“回绝他。”林薇打断，“顺便告诉他，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出价买下泰丰楼。”

周延倒吸一口冷气。泰丰楼是几十年的老字号，竟想一口吞下？

林薇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客人：“周主事，你知道为什么醉仙楼能起死回生吗？”

“因为少夫人经营有方...”

“不，是因为我们抓住了人心。”林薇目光深远，“边关战事吃紧，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我们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出口——在这里喝酒，不只是享受，还是爱国。”

她转过身，眼中闪着冷光：“下一步，我们要抓住他们的胃。”

次日，林薇推出“时令宴”——根据节气变化，每月推出不同主题的宴席。秋末的第一场“金秋宴”，以蟹为主料，配以菊花酒，每桌定价五两银子，仍需提前三日预订。

醉仙楼的生意如日中天，林薇却已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通过酒楼，她结识了西域胡商阿卜杜。这个精明的商人常年往来于丝绸之路，带着波斯的挂毯、大食的琉璃、天竺的香料。

“少夫人有所不知，”阿卜杜操着生硬的官话，“我们在长安时，就有很多胡姬酒肆，很是热闹。”

林薇心中一动。

三日后，醉仙楼后院悄悄开工，改建出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胡风院”。林薇通过阿卜杜雇佣了三个能歌善舞的胡姬，又引进西域葡萄酒，推出“胡风夜宴”。

这一举措立刻引爆京城。达官显贵争相预订，一睹胡姬风采，品尝西域美酒。胡风院的预订，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

腊月初，一场大雪覆盖京城。

颐安堂中，柳氏看着账本，眉头紧锁：“这个月府中开支又超了三百两？”

管家躬身道：“是，因炭价涨了三成，米价也...”

“各房用度再减一成。”柳氏冷冷道，“特别是听雪轩那边，既说节俭，就让她好好体验体验。”

赵妈妈在一旁添油加醋：“老奴听说，少夫人近日常出门，一出去就是大半天...”

柳氏眼中闪过厉色：“盯着她，若有半点行差踏错，立刻来回我！”

而此时听雪轩中，林薇正看着青黛从外面送来的账本。短短三个月，醉仙楼净利已达两千两，胡风院更是日进斗金。她已通过阿卜杜，将生意扩展到香料贸易——这本万利的买卖。

“小姐，二夫人又克扣了我们的用度。”青黛愤愤不平。

林薇轻笑：“让她扣吧。你明日去库房领份例时，装作站不稳，摔一跤。”

青黛不解：“为什么？”

“我们要让她知道，听雪轩的人，连饭都吃不饱了。”林薇眼中闪过算计，“既然要演戏，就得演全套。”

除夕前夜，林薇在醉仙楼三楼最隐秘的“天字间”会见了一位特殊客人——京城最大的地下钱庄老板，金算盘。

“少夫人好手段。”金算盘五十上下，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三个月，从无到有，掌控半条街的生意。”

林薇为他斟了杯葡萄酒：“金老板过奖。今日请您来，是想谈笔合作。”

“哦？”

“我出钱，你出渠道，我们一起放贷。”

金算盘眯起眼：“少夫人，放贷这行当，水很深啊。”

林薇轻轻晃动杯中殷红的液体：“我知道金老板最近有笔款子收不回来——西城兵马司赵指挥使，欠你五千两，半年未还。”

金算盘脸色微变。

“巧的是，赵指挥使的夫人，最爱我们醉仙楼的‘琉璃肉’。”林薇微笑，“更巧的是，赵夫人前日在我这里用饭，落下一封信...”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推到金算盘面前。

金算盘展开一看，面色大变——竟是赵指挥使在外养外室的证据！若被赵夫人知道...

“少夫人想要什么？”金算盘语气凝重。

“两个条件。”林薇伸出两根手指，“一，你我合作，利润三七分；二，我要你手下所有的消息网络。”

金算盘沉吟良久，终于抬头：“少夫人，合作愉快。”

送走金算盘，林薇独自站在窗前。夜幕下的京城灯火点点，如同星罗棋布的棋盘。而她，已从任人摆布的棋子，悄然变成了执棋之人。

窗外飘起雪花，她伸手接住一片。冰凉在掌心化开，却冷却不了她心中燃烧的火焰。

萧凛离京时，这侯府是她的战场。而今，整个京城都将成为她的棋局。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靖安侯府家宴，林薇穿着一件半旧的浅紫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在珠光宝气的女眷中显得格外寒酸。

柳氏看在眼里，心中得意，面上却故作关切：“薇姐儿怎么穿得这样素净？可是月例不够用？”

林薇垂眸：“回二婶，够用的。”

三姑娘萧瑜嗤笑：“嫂嫂何必硬撑？听说你院里连炭火都不够，丫鬟都冻病了？”

众女眷掩口轻笑。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管家急匆匆进来：“老夫人，宫、宫里来人了！”

众人慌忙起身，只见一个太监捧着锦盒走入：“陛下有赏！靖安侯世子夫人林氏接赏！”

满堂皆惊。

太监展开黄绢，朗声念道：“靖安侯世子夫人林氏，经营酒楼，捐资助军，忠义可嘉。特赐宫缎四匹，玉如意一柄，以示嘉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震惊、不解、嫉妒...尤其是柳氏，脸色煞白，手中的帕子几乎绞碎。

林薇从容上前接赏：“臣妇谢陛下隆恩。”

起身时，她与柳氏目光相撞，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战争，才刚刚开始。这一局，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夜深人散，林薇回到听雪轩。青黛兴奋地抚摸着宫缎：“小姐，您看这料子多好啊！明天就做身新衣裳，看二夫人还敢不敢笑话您！”

林薇却看都没看那些赏赐，只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

“收起来吧。”她语气平淡，“明日一早，你去醉仙楼，把这钥匙交给周主事。”

“这是...”

“地下钱库的钥匙。”林薇望向窗外，“里面有三万两白银，全是这几个月赚的。”

青黛手一抖，钥匙差点落地。

林薇轻笑，眼中闪着冷冽的光：“记住，真正的武器，从来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握在手里的。”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庭院。

在这看似平静的侯府深院，一场无声的经济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手握京城地下经济命脉的林薇，已然布好了棋局，只待对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