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箭与明心
腊月二十五,年关将至,京城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之中。康郡王昨日果真登门“赔罪”,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前日的嚣张跋扈从未发生过。这反常的举动,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靖安王府众人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
萧凛站在书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刚从边关送来的密报。父亲萧老王爷的伤势比奏报中更重,军中医官已束手无策,且军中粮草补给线近日屡遭不明势力骚扰,一切都透着蹊跷。他隐隐觉得,康郡王前日的挑衅,或许并非孤立事件。
“世子,”贴身侍卫萧寒低声道,“查清了,昨日康郡王从我们府上离开后,直接去了城西的‘暗香阁’,待了足足两个时辰,见了一个西域商人。”
“西域商人?”萧凛眸光一凝。边关传来的消息里,也提到了有西域面孔的人在敌军阵营中出现。
“是,那人叫阿卜杜,表面是做香料生意,但我们在边关的兄弟曾见过他与北狄的探子接触。”
萧凛沉吟片刻:“备马,我去一趟京畿大营,调一批可靠的老兵,以护卫府邸的名义暗中加强王府警戒。另外,让咱们的人盯紧那个阿卜杜,还有康郡王府的动静。”
“是!”
萧凛转身欲走,脚步却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听雪轩的方向。昨夜那双泪眼婆娑却又在瞬间迸发出凌厉杀气的眸子,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需要离府布置,也需要……暂时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试探,理清纷乱的思绪。
**\* \* \***
听雪轩内,林薇正在核对醉仙楼年前最后一笔账目,指尖划过账册上飞速增长的数字,眼神却有些飘忽。
青黛在一旁整理衣物,小声嘟囔:“小姐,世子爷一早就要去京畿大营,这都快过年了,怎么还这么忙……”
林薇笔尖一顿,一滴墨迹在账册上晕开。萧凛要去京畿大营?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康郡王刚“赔罪”离去,暗流涌动,他此时离府……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她的心头。她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院中萧瑟的冬景。枯枝在寒风中摇曳,像极了命运莫测的轨迹。
她想起前世,也曾有这样不安的时刻,然后便是猝不及防的背叛与死亡。这一世,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在这王府站稳脚跟,初步织就自己的网。萧凛若此时出事,王府必乱,她所有的谋划都可能付诸东流。
更重要的是……那个雪夜,他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身影;昨夜,他虽怀疑,却最终没有戳破她漏洞百出的“噩梦”表演,离开时甚至带着一丝……或许是无奈的纵容?
救,还是不救?
救,很可能暴露自己隐藏的实力,引来他更深的猜忌。前世血的教训告诉她,任何人都不可轻信,尤其是枕边人。
不救……若他真因此遭遇不测……
林薇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理智与一种陌生的情感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冷静的决断。
“青黛,”她声音平稳,“去把前日金老板送来的那盒新茶找出来,我要出去一趟。”
**\* \* \***
萧凛只带了萧寒和四名亲卫,轻装简从出了城门。京畿大营位于城西二十里外的苍云山下,官道两旁是冬日凋敝的密林,寒风卷起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马车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地段,两侧山势陡峭,道路狭窄。萧凛久经沙场的本能让他心中一紧。
“小心戒备!”他低声喝道。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数十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两侧山林中激射而出!目标明确,直指马车!
“保护世子!”萧寒怒吼,拔刀格挡。亲卫们瞬间结阵,但弩箭太过密集,两名亲卫当即中箭倒地。
紧接着,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林中杀出,身手矫健,招式狠辣,完全是军队中搏杀的路数,却又夹杂着一些诡异阴毒的招式,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死士。
萧凛已从马车中跃出,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瞬间斩翻两人。他武功高强,但对方人多势众,且配合默契,悍不畏死,一时竟将他与剩余亲卫团团围住,缠斗不下。
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萧凛手臂被一个诡异角度刺来的短刃划伤,动作稍滞,背后空门大开!一名黑衣人瞅准机会,手中淬毒的匕首直刺他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铁蒺藜,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无比地打在那柄匕首的刃面上!
“铛!”一声脆响,匕首方向一偏,擦着萧凛的肋下而过,只划破了外袍。
那出手的黑衣人一愣,下意识地朝铁蒺藜飞来的方向望去。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萧凛何等人物,战场上一瞬的时机便足以决定生死。他头也未回,反手一剑,剑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出,直接刺穿了那名黑衣人的咽喉!
与此同时,山林深处,似乎传来几声极轻微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围攻萧凛的黑衣人阵型出现了片刻的混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干扰了他们的配合。
萧凛压力一轻,虽心中惊疑,但手下毫不留情,剑势如狂风暴雨,连杀数人。萧寒也奋起神威,与剩余亲卫合力,终于将黑衣人的攻势压制下去。
为首的黑衣人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剩余刺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来不及带走的尸体。
**\* \* \***
战斗结束,萧寒立刻带人清查现场,包扎伤口。萧凛持剑而立,气息微乱,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战场。
他走到那名被铁蒺藜所救的位置,弯腰捡起了那枚小小的暗器。普通的生铁打造,毫无特色,是江湖上最常见的那种。
但发射暗器的手法,以及那精准到毫厘的时机把握……绝非寻常武者所能及。
他又走到黑衣人最初埋伏的区域,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后,发现了三具黑衣人的尸体。皆是喉头一点红,被极细的银针一击毙命,伤口周围的血液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色——针上有剧毒。
是谁?
是谁在暗中相助?是敌是友?为何既帮他,又如此隐藏行迹?
一个身影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那个在睡梦中能使出杀招,在康郡王面前能谈笑风生的女子。
会是她吗?她为何要来?又为何要躲藏?
**\* \* \***
半个时辰后,萧凛处理好伤口,带着满腹疑云回到靖安侯府。他径直走向听雪轩。
院内,林薇正坐在暖阁里,面前摆着一架古琴,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弹的是一曲《梅花三弄》,琴音略显生涩,甚至有几个音明显错了,倒真像是初学不久。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转为关切:“夫君回来了?呀,你的手……”她目光落在萧凛包扎好的手臂上。
萧凛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襦裙,发髻松散,眼神清澈,指尖还带着抚琴后的微红,一副不谙世事的闺阁模样。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铁蒺藜静卧在掌心:“夫人可知这是何物?”
林薇眨了眨眼,凑近些看了看,茫然地摇头:“像是……暗器?夫君从哪里得来的?可是遇到危险了?”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后怕与担忧。
演技依旧无懈可击。
萧凛却不打算再绕圈子了。他今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得了这不明不白的相助,心头那股郁结之气急需一个出口。
“今日在落鹰涧,我遇伏了。”他声音低沉,目光锁住她的眼睛,“若非这枚铁蒺藜,还有林中几根毒针,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林薇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暖阁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许久,林薇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极轻,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夫君,”她说,“无论我是谁,无论我懂得什么,至少在此刻,在靖安侯府,我与你,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神色,像是挣扎,又像是决然:
“船若翻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的安危,与我切身相关。”
这不是情话,甚至算不上坦诚。它依旧包裹在利益的糖衣之下,充满了算计和权衡。
但萧凛听懂了。
听懂了她默认了相助之事,听懂了她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也听懂了她那未曾明言的警告——我们利益与共,但我的秘密,你暂时无权探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依旧柔弱地坐在琴前,弹着不成调的曲子,可那双眼睛里,不再全是伪装,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属于“林薇”本身的锋芒与冷静。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将那枚铁蒺藜收回掌心。
“夫人的琴艺,”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还需多加练习。”
林薇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指尖在琴弦上划过一串零散的音符,唇角却几不可见地轻轻一勾:
“是,妾身谨记夫君教诲。”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暖金色,也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危机并未解除,猜疑也未完全消散。但在这片暖金色的光影里,某种基于利益与初步信任的盟约,似乎在这一刻,无声地达成了。
他们依旧各怀鬼胎,却也在暗箭袭来时,选择了并肩。至于未来是分道扬镳还是真正的心意相通,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与风雨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