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的雨,总带着股山巅特有的清寒,尤其是入了夜,雨丝裹着山风砸在青瓦上,像无数根细针在密密缝补着山林的寂静。云逍趴在窗边,指尖划过被雨水打湿的窗棂,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院外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是隐世云家的三少主,自出生起就待在这云雾山深处,见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山脚下那片常年被云雾笼罩的竹林。云家世代不问江湖事,族规里甚至明文禁武,可越是被禁止的东西,越勾得他心头发痒。前几日他溜进父亲书房,瞥见书架最顶层藏着本封皮泛旧的册子,刚抽出来一半,就被父亲抓了个正着。那册子被父亲匆匆收走时,他分明瞥见封面上绣着“流云”二字,后来追问兄长,兄长只含糊说那是族中老物件,没什么看头,可那躲闪的眼神,更让他笃定那是本武功秘籍。
今夜雨大,父亲该不会去书房了吧?云逍心里打着算盘,小手悄悄推开房门。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昏黄的光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不安分的心。他猫着腰,踮着脚,沿着廊柱往父亲的院落挪——他要去问个明白,为什么族里不让学武,为什么那本《流云诀》要藏得那么严实。
刚转过月亮门,一阵尖锐的惨叫突然划破雨幕,像是有人被生生扼住了喉咙,尾音在风雨里飘了几下,便戛然而止。云逍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声音是从家族禁地的方向传来的,禁地在山庄最深处,藏着云家的祖祠,平日里除了族长和几位长老,谁也不许靠近。
紧接着,是兵刃碰撞的脆响,“铛”的一声,带着火星儿,在雨夜中格外刺耳。云逍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他想跑回房间,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那惨叫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他哆哆嗦嗦地躲到假山后面,只敢从石缝里往外看。
几道黑衣蒙面的身影从禁地方向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像鬼魅。他们手里的长刀闪着冷光,刀刃上的血珠顺着刀尖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被雨水冲散,却又很快被新的血染红。云逍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黑衣人——他们的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识,脸上戴着漆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极了后山狼窝里那些饿狼的眼。
“都搜仔细了,别放过一个活口!”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宗主说了,云家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
“是!”其他黑衣人应和着,分散开来,朝着山庄各处冲去。
云逍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看到平日里和蔼的张叔举着柴刀冲出来,却被一个黑衣人反手一刀抹了脖子;看到负责洒扫的李婶抱着孩子想跑,却被长刀刺穿了后背,孩子的哭声混着雨声,很快也没了动静。火光不知何时烧了起来,从禁地的方向蔓延开,舔舐着木质的廊檐,将夜空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阿逍!你怎么在这?”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母亲。云逍刚想应声,就被母亲一把拽进假山后面,母亲的手冰凉,却死死捂着他的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急切,“别出声,跟着娘走!”
可他们刚走了两步,一道黑影就挡在了前面。黑衣人握着长刀,面具下的眼睛扫过母亲,最后落在云逍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云夫人,带着小崽子想往哪跑?”
母亲将云逍往身后一推,随手抄起廊下的木凳砸过去:“阿逍,快跑!去找你爹!”
木凳被黑衣人一刀劈成两半,长刀顺势刺出,精准地刺穿了母亲的肩膀。母亲闷哼一声,却不肯退,死死挡在云逍身前。云逍看着母亲肩膀上涌出的鲜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冲上去,却被母亲用力推了一把:“走啊!”
就在这时,父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孽障!敢伤我妻儿!”
云逍抬头,看到父亲提着一把长剑冲了过来。他从未见过父亲握剑的样子,平日里父亲总是穿着素色的长袍,温文尔雅,可此刻,父亲的头发散乱,眼神里燃着怒火,长剑挥舞间,竟逼得那黑衣人连连后退。
“爹!”云逍哭喊着,想跑过去,却被父亲厉声喝止:“站在那别动!”
父亲的剑法很利落,每一剑都带着风声,可黑衣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三个黑衣人围了上来。父亲毕竟常年不习武,渐渐落了下风,手臂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剑鞘往下淌。
“宗主只要《流云诀》,交出秘籍,饶你们父子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喊道,声音里带着诱惑。
父亲冷笑一声,剑招更疾:“云家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给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话音刚落,一把短刀突然从侧面飞来,刺穿了父亲的后腰。父亲踉跄了一下,回过头,看到兄长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胸口插着那把短刀——是兄长想偷袭黑衣人,却反被重伤。
“大哥!”云逍撕心裂肺地喊着,兄长却再也没了动静,只有眼睛还圆睁着,望着天空。
父亲的气息瞬间弱了下去,他捂着后腰的伤口,一步步朝着云逍走来。黑衣人没有立刻上前,像是在猫捉老鼠,看着他挣扎。父亲走到云逍面前,蹲下身,用满是血污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阿逍,别怕。”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玉珏,塞进云逍的手心,那玉珏不大,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云逍那日在书房瞥见的《流云诀》心法。“这是……咱们云家的根,你一定要……活下去,查清真相……”父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死死盯着云逍,“记住,别信任何人,除非……除非看到‘流云归海’的印记……”
“爹!你别说话,我带你走!”云逍想扶父亲起来,却被父亲按住手。父亲刚想说什么,一把长刀突然从他背后刺穿了胸膛,刀刃从他胸前透出,带着滚烫的血,溅在了云逍的脸上。
“老爷!”一声怒吼传来,侍卫长墨叔提着长刀冲了过来,他的脸上也挂了彩,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受伤。墨叔挥舞着长刀,将围上来的两个黑衣人逼退,一把拽起云逍:“少主,跟我走!”
云逍死死攥着那枚玉珏,玉珏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可他不敢松手——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东西。他回头望去,父亲倒在地上,眼睛还望着他的方向,母亲趴在不远处,肩膀上的血染红了大片衣襟,兄长的身体已经被火光映得有些模糊。
墨叔拖着他,朝着山庄后山跑。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和火光,平日里熟悉的家园,此刻变成了人间炼狱。云逍的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和雨水,不停地往下流,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被墨叔拽着,跌跌撞撞地跑。
后山的密道入口藏在一棵老松树下,墨叔用刀撬开伪装的石板,将云逍推了进去:“少主,沿着密道一直走,出口在山外的溪流边,千万别回头!”
“墨叔,你跟我一起走!”云逍抓住墨叔的手,墨叔的手粗糙而有力,是小时候总牵着他去后山摘野果的手。
墨叔却用力甩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决绝:“我得挡住他们,你快走!记住老爷的话,活下去,报仇!”说完,他将石板重新盖好,转身朝着追来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密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前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云逍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耳边还能听到密道外传来的兵刃碰撞声和墨叔的怒吼。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推开密道的石门,外面正是山外的溪流,雨还在下,溪水被雨水搅得浑浊。
他踉跄着走出密道,回头望去,云雾山的方向火光冲天,那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此刻正在大火中燃烧。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他攥紧手心的玉珏,玉珏上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的温度。
“爹,娘,大哥,墨叔……”他喃喃地念着,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夜空,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又像是在对远方的亲人承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雨还在下,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却冲不掉他眼底的恨意。从这一刻起,云雾山的云家三少主没了,只剩下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站在雨夜的溪流边,望着燃烧的家园,踏上了一条茫茫未知的孤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