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抵达陆府那日,金陵城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漫天梨花,将整个世界笼上一层清冷的银装。陆文渊跪在祖宗牌位前,接过明黄卷轴时,双手微微发颤。待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祠堂内回响完毕,陆文渊缓缓转过身,望着静立廊下的女儿,目光复杂而深邃,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透。
“你早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沉郁。
陆清辞轻声道:“那日他从郡主别院送我回来时提过。”她望着庭院中纷飞的雪花,清冷的侧脸在雪光映照下,似有薄冰覆于其上。她缓缓转身,眉目间透着疏离与决绝,“父亲,这世上从无真正的愿意,只有不得不为。”
陆文渊心中一震,眼前这个女儿,还是那个在江南烟雨中抚琴的少女吗?不知何时,她已学会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决绝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三日后,镇北王府送来了聘礼。一百二十抬箱笼从王府一路排到陆府门前,红绸覆着的不仅是金银珠玉,还有边关三十六城的舆图。萧玦亲自登门,玄色大氅上落满雪花,宛如从雪中走出的战神。他在祠堂与陆文渊密谈一个时辰,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枚虎符,那虎符沉甸甸的,似是将边关的烽火与金陵的权谋都凝聚于一身。
“三日后大婚。”他在廊下对陆清辞说,声音低沉而有力,“婚后你随我北上。”
陆清辞微微一愣:“这么急?”
萧玦目光深沉:“边关军情有变。有人在粮草里做了手脚,三千将士中毒。”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寒意,似是将边关的凛冽风雪都带了回来。
陆清辞心头一凛:“又是她?”
萧玦不答,只是将一枚令牌放入她手中,那令牌冰凉的触感透过她肌肤,直抵心间:“王府侍卫皆听你调遣。大婚前后,务必小心。”
风雪中,陆清辞望着萧玦远去的背影,那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却如一座山般坚定。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令牌,转而问道:“王爷为何选我?”
萧玦脚步微顿,转身凝视着她,风雪卷起他的衣袂,他声音低沉却透着坚定:“那日在郡主别院,你明知茶中有毒,却仍要饮下。这份胆识,本王欣赏。”
待萧玦身影消失在雪幕中,谢明远从廊柱后转出,神色复杂:“小姐当真要嫁?”
陆清辞微微一笑,笑容里藏着几分疏离:“你说,若边军哗变,谁会得利?”
谢明远神色一凛:“摄政王?”
陆清辞抬眼望向漫天飞雪,声音清冷而坚定:“所以这婚,必须结。而且要风风光光地结。”
大婚当日,金陵城万人空巷。镇北王娶亲,仪仗从皇城一直排到陆府,浩浩荡荡,似要将整个金陵城的繁华都纳入其中。陆清辞身着百鸟朝凤嫁衣,头戴九翚四凤冠,金玉璀璨间,她的面容被喜帕遮掩,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似能洞察世间一切虚妄。
她在礼乐声中登上花轿,途经长街时,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街边茶楼上,华阳郡主那双阴冷的眼睛如毒蛇般盯着她,手中茶盏捏得死紧,指节泛白。陆清辞与她对视一眼,目光如剑,锋芒毕露。
花轿行至朱雀街时,异变突生。一群黑衣人从巷中杀出,直扑花轿而来。迎亲队伍顿时大乱,喜乐变成了惊叫,人群四散奔逃,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刺客掀开车帘的刹那,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剑光如虹,直取刺客咽喉。萧玦策马立于长街尽头,玄甲红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战神下凡。他身后,镇北军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将刺客团团围住。
“留活口。”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冷冽如刀,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镇北军士兵们闻声而动,动作迅猛而精准,转眼间便将刺客们制服。
陆清辞端坐轿中,连盖头都未曾晃动。直到萧玦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受惊了。”他声音低沉而温和,透着一丝关切。
陆清辞轻轻掀开车帘,看见他染血的战靴踏在雪地上,开出红梅般的印记。她微微一笑,声音清冷却透着一丝温暖:“王爷来得及时。”
萧玦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份新婚贺礼,你可喜欢?”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一丝暖意,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礼炮在此时响起,漫天彩纸纷纷扬扬落下,掩盖了街上的血迹。百姓的欢呼声中,花轿继续前行,仿佛方才的刺杀从未发生。
王府喜堂上,烛火通明。三拜之后,礼官高唱“礼成”。陆清辞由侍女搀扶着走向新房,在转角处隐约听见前厅传来萧玦冰冷的声音:“告诉摄政王,这份厚礼,本王记下了。”
新房里红烛高燃,陆清辞静静坐在床沿。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的萧玦走了进来。他挥退侍女,用喜秤挑起盖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陆清辞。
“你似乎并不害怕。”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
陆清辞从容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凤冠,动作优雅而从容:“王爷说过,会护我周全。何况,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她转身时,发现萧玦正凝视着妆台上那枚金石,烛光下,金石泛着温润的光泽,与满室喜庆的红色格格不入。
“你还留着它。”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惊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陆清辞轻声道:“王爷不也留着?”她抬眸与他对视,目光清亮而坚定,“那日码头,你本可以把它扔了。”
萧玦走近几步,身影笼罩着她:“陆清辞,你可知与我结盟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清辞声音清冷却透着坚定:“意味着从今往后,你我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她微微一笑,笑容里藏着一丝暖意,“王爷放心,我既做了这个选择,就不会后悔。”
窗外风雪更急,拍打着窗棂。萧玦突然伸手,将金石重新系回她腰间:“那就让它见证今日之盟。”他的动作轻柔而坚定,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更鼓声遥遥传来,烛火轻轻跳动。在这个各怀心思的新婚之夜,一场改变王朝命运的联盟,终于落定。而在王府最高的阁楼上,谢明远遥望着新房的灯火,将手中密信一点点撕碎,任纸屑随风雪飘散。信上只有一行小字:郡主已离京,往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