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冷白的光把空气里飘着的营养液腥甜气照得愈发真切——那味道混着未散尽的酒精凉味,在三小时闷着的实验余温中,黏糊糊地沾在许言庭的袖口和实验服下摆。
实验台早没了初始的规整,几个装过营养液的烧杯歪在一边,杯底还凝着圈淡绿色的印子;滴管横七竖八架在试剂瓶沿,有支的橡胶头被捏得变了形;最靠边的几个试剂瓶,瓶壁绕着圈留着指节反复摩挲的白痕,像谁在玻璃上画了圈没说完的话。
许言庭蹲在恒温箱前,膝盖抵着箱壁传来的凉意,手机镜头稳稳对着箱里的培养皿。里面那株小吊兰刚从“濒死”里缓过来,叶片边缘的蔫黄还卷着焦边,像被火燎过的纸片,可叶心冒头的那点新绿却扎眼得很,嫩生生的,一看就攒着劲要长。他盯着看了两秒,按了最后一张照片的快门,起身时后腰“咔嗒”响了声,顺势靠在实验台上编辑邮件。
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先把拍好的照片按时间排好序,再敲了段简洁的实验流程,没写那些弯弯绕绕的参数,只把“调配营养液”“补加促渗剂”“恒温观察”这几个关键步骤列清楚;末了加了行标红的注意事项:“恒温箱需维持25度±1度,偏差超2需立即调整”——像是怕看的人不上心。
邮件草稿存好时,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眼下那圈青黑照得更重。
许言庭盯着“发送”按钮顿了两秒,忽然低笑一声,指腹在屏幕上划了划,把光标移到末尾,慢悠悠添了行字:“宋教授,此次实验有几处细节没摸透,明日要是您方便,我想去您那看看之前留存的样本,对照着改改这次的疏漏。”
他自己念了遍,尾音刻意放软,带着点学生向老师请教的恭谨,连“您”字都咬得轻。可指尖在“宋教授”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时,眼里的笑却沉了沉。
指尖终于按下去,邮件“咻”地发了出去。实验室的灯把他的脸劈成两半,一半亮得晃眼,一半沉在阴影里,倒衬得那句看似规矩的话,字字都像藏着钩子,就等那头的人伸手来接。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宿舍楼的窗,金晃晃的光斑落在宋殃摊开的实验手册上,把纸页都晒得暖融融的。他指尖捏着支银灰色钢笔,笔尖悬在“酶促反应温度梯度”的图表旁,目光正专注地盯着图上的曲线走势。
连窗外梧桐叶被风刮得沙沙响,都成了没存在感的背景音——直到手机“叮”地一声轻响,像颗小石子砸破了满室的宁静。
“怕是哪个学生提早交实验报告了。”宋殃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嘴角先勾出点浅淡的笑意。这周的作业他特意加了块没教过的内容,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半夜才有动静,没想到竟有人这么快就做完了。
他心里暗自发笑:难道是我把关键步骤写得太清楚,反倒显得简单了?
他放下钢笔,拿起手机点开邮箱。入眼先是一段简洁的实验流程,没堆那些复杂的数据,只把关键操作写得明明白白;往下翻是张数据表格,红笔圈出的最优值和理论值几乎重合,结论也写得干脆,逻辑链一环扣一环,没什么废话。宋殃的目光顺着屏幕往下滑,指尖渐渐收了力道,直到看见落款处那个熟悉又扎眼的名字——“许言庭”。
他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目光再往下移,落在报告末尾那行额外加的话上时,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了敲,有点头疼,又有点忍不住想笑。
那行字是规规矩矩的宋体,可宋殃却像一眼看穿了字里的门道——这小子,上次被他点破了“创意误差”,这次倒是用份漂亮的报告来“示威”,还借着“看样本”的由头找上门,活像头不服输的野马,晃着尾巴在他跟前“邀战”?
方才的笑意卡在嘴角,不上不下的。是该无奈这学生总爱找事,还是该觉得——这股子非要跟他掰扯到底的较真劲,倒比那些只会照葫芦画瓢的学生有意思多了?但也是真的麻烦,要嘛就是上课迟到,还搞破坏,竟然还当面挑衅。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嘴角慢慢绽开一抹“莞尔”——这笑意不像之前的浅淡,倒多了点了然的纵容,连眼底都染了点温和的光。接着,他在邮件下方敲下两个字:“可以。”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宋殃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钢笔轻笑出声。许言庭这小子,明着是请教,这么主动送上门来“玩”,他怎么能拒之门外?
宋殃觉得这小子三番五次的闹事,难道要向我宣战……?他留下意味不明的笑容,似乎想到了明天招待许言庭的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