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殃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那笑意淡得像晨雾沾在柳叶上，转瞬就散了大半。
他抬指，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点在对方鼻尖上，指尖却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道：“我拭目以待。”
话音落时，指尖已收回。他直起身，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软意也跟着敛得干干净净，连眼角眉梢都重新覆上了层薄霜。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对方衣角，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下次不许迟到。”顿了顿，又添一句，尾音里没半分情绪，“回去。”
风从窗缝溜进来，掀了掀他的袖口，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站在那儿，方才那个会用指尖点人鼻尖的模样，倒像场稍纵即逝的幻觉。
许言庭望着宋殃那张说变就变的脸，方才还带着几分松快的眉眼转瞬覆上冷意，比案头那本被风卷得哗哗响的实验笔记翻得还要利落。心口忽然坠得发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下——是那种真心捧出去，却被漫不经心地搁在一旁的涩。
他说不清这感觉到底算不算“错付”，只知道方才还因宋殃一句随口的关照而微热的指尖，这会儿凉得有些发僵。
他没再说话，默默从沙发上站起身。斜对面的宋殃正低头翻着刚送来的实验数据，指尖捏着纸页边缘。窗外的阳光恰好斜斜切进来，金亮的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把纤长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连耳后那点淡色的痣都透着暖意。
可背光的另一半却沉在阴影里，下颌线绷得冷硬，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是冻住了似的。
明明是这样一半明一半暗、瞧着矛盾又疏离的模样，许言庭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心底那点因“翻脸”而起的闷堵还没散，另一种更熟悉的情绪却悄悄漫上来——无论宋殃是冷是热，是带着笑意递给他一杯热咖啡时，还是像此刻这样沉脸翻数据时。
可对许言庭来说，宋殃的每一面对他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纷乱的念头，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门轴“咔”地轻响了一声，宋殃似乎没听见，依旧埋着头翻数据。
许言庭径直回了实验教室。傍晚的教室早没了午后的喧闹，大部分学生该走的都走了，只剩靠窗的两三张实验台前还亮着灯，有人正凑在一起调试剂，烧杯碰撞发出轻响，还有笔尖划过记录本的沙沙声。
周任原本正靠在实验台边跟唐欢说话，手里还转着支笔，声音压得不算低：“……我跟你们说，上午那组对照实验我差点搞反试剂，幸好许哥路过瞥了一眼——”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影，眼睛一亮，立刻扬声喊：“许哥！你可算回来了！”
他说着就往这边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拽了拽旁边站着的女生，那女生正低头看着台面上的实验装置，听见动静才抬起头，眉眼淡淡的，看着有些文静。
“对了许哥，给你介绍下，”周任指着她，语气熟络，“这是孟意，唐欢的室友。我们几个不都是新来的嘛，刚才正聊呢——也就孟意不怎么说话，就顾着看实验台了。”
唐欢也跟着笑了笑，朝许言庭点了点头，孟意则轻轻抿了抿唇，算是打了招呼。
许言庭靠在实验台边，指尖无意识划过高脚烧杯的玻璃壁，目光落在正跟孟意唐欢聊得热络的周任身上，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揶揄：“你真是自来熟，熟透了……”
话里那点“交际狂”的评价没明说，眼里的无奈却藏不住——才不过一个才一天，一个才下午，这小子就跟刚认识的两个新同学混得像认识了半年。
周任果然没听出弦外之音，脖子一梗，下巴抬得老高，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倒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夸：“那必须的！咱这叫亲和力强！”说着还冲唐欢挤了挤眼，唐欢被他逗得弯了弯嘴角，孟意则在一旁安静地整理着实验器材，指尖捏着试管架的边缘没说话。
许言庭没再揪着这茬说，毕竟跟周任较真纯属白费功夫。他指尖敲了敲台面，把话题拽回正事儿上：“实验题目是什么，我上课没在听。”
“是‘在没有水和阳光的情况下，让植物短期存活’的实验。”唐欢先接了话，她手里还捏着张写满草稿的纸，上面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实验思路。
“哦？”许言庭眉梢微挑，追问了句，“那你们想到法子了？”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孟意这时抬了头，她手上还戴着雪白的医护手套，指尖捏着两管贴了标签的药液，一管是浅褐色的海藻提取物，一管是透明的细胞分裂素溶液，声音轻却清楚：“我们觉得……或许能用海藻提取物提高植物吸收有限水分的能力，再用细胞分裂素代替阳光？”
许言庭听了，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点了然的无奈：“你这两个都是辅助物质，撑死了调节代谢，哪能直接代替水和阳光？”
周任立刻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那要怎么办？许哥求指点啊。”
许言庭扫了眼桌上摊着的蒸馏水、空烧杯和几包未拆的矿质盐，指腹点了点那瓶标着“无菌蒸馏水”的试剂瓶：“用这个配含植物必需元素的溶液，比如霍格兰氏营养液——这才能算真正代替水和基础养分。之后再搭你手里的细胞分裂素当辅助，才靠谱。”
唐欢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额头：“对哦！营养液里有氮磷钾那些矿物质，能供芽长，蒸馏水又能暂时顶水用，维持细胞不脱水！刚才怎么没想到把这俩凑一起？”
周任和孟意也跟着点头，脸上都带了茅塞顿开的表情。周任又追问：“那还有啥要注意的不？”
许言庭懒洋洋地倚着台沿，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正经的痞样，说出来的话却条理分明：“实验时记着保持无菌环境，烧杯试管都消消毒，不然液体一污染，芽直接烂了。还有施用的时候，要么喷雾要么只泡基部，别把整棵芽泡进去——泡久了细胞涨破了，反倒弄巧成拙。”
他说话时指尖还在台面上漫不经心地划着，明明外表瞧着随性得很，甚至有点吊儿郎当，可一说到实验上，那些话里的道理和经验却扎实得很。
周任三人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都暗忖：许哥这看着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懂的是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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