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灯影为帆
幽冥无日，天色像一块被反复漂洗的灰布，恹恹地罩在头顶。
归墟河口，沈砚把骨舟往岸礁上一拴，竖起招牌——
“记忆换命，童叟无欺。”
八字歪歪斜斜，却用朱砂描了三遍，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今年十九，做执灯人刚满三百天，业务还不熟练，怕死，所以把价码喊得极高：
“一段记忆，只换一条命，多一息都不给。”
今日第一位客人，是凡尘界的亡国公主谢清宴。
她抱着一面灵牌，牌上“谢长陵”四字被血填得发黑，那是她兄长，也是她最后的皇旗。
“我有一国遗民，三十七万口。”
公主声音哑得像钝刀刮铁，却平静。
“他们信我，也恨我。信仰可聚，也可散。沈执灯，你替我聚，我送你三成。”
沈砚掂了掂青灯，灯芯“嗤”地窜起一缕蓝火，照得他眼底一片锃亮。
三成民心，少说也能炼七枚“忘忧钱”，够他买两年阳寿。
可他笑得很慢，像猫按住老鼠的尾巴。
“公主，民心散沙，筛起来费劲。不如先让我看看——”
“看看你哥哥值不值。”
谢清宴抬眼，眸子里像有两粒火星子，一触即炸。
但她没有拔剑，只把灵牌往前一递。
“看。看完，你若摇头，我转身就走。”
沈砚等的就是这一句。
青灯移近，火舌舔上灵牌，一缕残魂被勾出，化作少年模样，眉目与公主七分相似。
魂影茫然，张口无声，却在看见妹妹那一瞬，泪如雨下。
沈砚心口蓦地一疼——他忘了自己的母亲，却还认得别人的兄长。
疼归疼，生意归生意。
他并指如刀，在虚空一划，魂影碎成数十幅画面：
兵临城下，龙旗折断；
谢长陵把最后一碗水递给妹妹，自己舔干裂的盔沿；
城门破，他替妹妹挡下火雨箭，烧成焦炭仍不松手……
画面尽头，是谢清宴跪在金銮殿前，把兄长的焦骨抱进怀里，一声没哭，只轻轻说：
“哥，我替你守国。”
沈砚合上指。
画面骤停，魂影重聚，少年俯身，在妹妹额前虚虚一吻，转身投入青灯。
灯火“啪”地炸了个灯花，像一声叹息。
“成交。”
沈砚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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