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学院的校门还是老样子,只是公告栏上的污蔑海报没了,换成了“砺石集团涉案通报”的红色横幅,风吹得横幅边角卷起来,像在撕扯一场迟到的正义。舟苑沁站在门口,脚边的银杏叶刚落了一层,踩上去沙沙响,和去年周希禾蹲在这里拍晨雾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沁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生涩的沙哑。舟苑沁回头,看到周希禾站在不远处,右手的夹板拆了,左手拿着一个速写本,笔尖悬在纸上,却没落下。她瘦了很多,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曾经总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一片平静,像蒙了层灰的湖面。
“你回来了。”周希禾递过速写本,里面画的全是校园的银杏,每一张都用左手画的,线条比之前在病房墙上画的流畅,却没了以前的灵气——叶子的边缘是僵硬的,阳光的层次感也弱了,像只是在机械地复刻风景,没了“想留住美好”的温度。
“还……还好吗?”舟苑沁摸着画纸,指尖能感觉到铅笔的划痕。周希禾点点头,又摇摇头:“左手能画了,就是有时候会抖,画不出以前的感觉。”她顿了顿,看向612宿舍的方向,“宿舍还锁着,辅导员说没人敢住,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两人往宿舍走,路过老画室,门开着,里面有几个新生在画画,笑声传出来,像一根针,扎在舟苑沁心上。周希禾停下脚步,看着里面:“以前我们也在这里画到很晚,竺𠗂总把颜料弄在衣服上,夏染总忘带橡皮擦,言洁总帮我们收拾画具……”话说到一半,她停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612宿舍的门还是那扇蓝色的门,门牌号上的“6”字掉了一角,是之前秦峰的人踹门时弄的。辅导员拿来钥匙,打开门,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光柱里全是飞舞的尘埃。
文琳君的粉色兔子玩偶还挂在晾衣绳上,耳朵上的线头松了;夏竺𠗂的画具箱摆在书桌角落,半管柠檬黄颜料还在,盖子没拧紧,颜料干成了硬块;章夏染的电脑包敞着口,里面空荡荡的;昭言洁的文件袋放在书架上,袋口的绳子松了,露出一张旧画纸的边角;周希禾的相机碎片,还在床底的纸箱里,没被清理。
舟苑沁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拿起之前落在这的章夏染打印的媒体邮箱纸,纸已经发黄,字迹却还清晰。她想起章夏染当时笑着说“我帮你存着,万一你忘了”,现在,章夏染却连电脑都不敢碰了。
“我带你去找昭言洁吧,”周希禾把速写本放进包里,“她回老家开了家小文具店,离这不远,我上周去过一次。”舟苑沁点点头,跟着她往车站走,路上,周希禾说:“林学长也出来了,秦峰倒了之后,他被放了,现在在外地当记者,说要帮阿泽和北临写报道。”
昭言洁的文具店在一个老小区门口,招牌是手写的“小言文具”,字很清秀,是她的笔迹。推开门,风铃响了,昭言洁坐在柜台后,低头整理铅笔,头发长了,遮住了半张脸,没了以前的锐利,整个人显得很安静,甚至有些怯懦。
“言洁。”舟苑沁轻声喊。昭言洁抬起头,看到她们,眼神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没说话,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两个杯子,倒了热水,推到她们面前。
“你还好吗?”舟苑沁看着她,昭言洁的手指上有墨水痕迹,却不是文件上的蓝黑墨水,是铅笔灰,“还……画画吗?”昭言洁摇摇头,低头整理桌上的笔记本,声音很轻:“不画了,文具店挺好的,安安静静。”
柜台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旧画,是昭言洁以前画的612宿舍阳台,画得很细致,却用布遮了一半,只露出一点银杏的边角。舟苑沁知道,她不是不想画,是不敢再碰,那些和612有关的画,都成了她心里的疤。
坐了没多久,昭言洁接了个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她说话的语气很软,全是“好”“我知道”“您别担心”,和以前那个敢跟副院长对峙的昭言洁,判若两人。挂了电话,她对舟苑沁说:“你们要是没事,就先走吧,我妈让我早点关门。”
离开文具店,周希禾说:“章夏染在市中心的打印店打工,我带你去?”舟苑沁点点头,两人坐公交过去,打印店很小,章夏染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戴着厚厚的手套,正在整理文件,看到电脑就往旁边躲,像怕被烫到。
“夏染。”舟苑沁走过去。章夏染抬起头,看到她,脸色白了一下,赶紧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来了?”她的手套很旧,指尖磨破了,露出一点绷带,“我挺好的,这里老板人不错,不用碰电脑,就整理文件。”
舟苑沁看着她,想说“对不起”,却觉得太苍白。章夏染以前总说“电脑是我的武器”,现在,这“武器”却成了她的噩梦。旁边的老板喊“章夏染,有文件要整理”,章夏染赶紧应了一声,对舟苑沁说“我先忙了”,然后匆匆走了,没敢再回头。
晚上,舟苑沁给夏竺𠗂发了条微信,是周希禾给的联系方式。过了很久,夏竺𠗂才回复,附带一张画稿——画的是小雏菊,花瓣少了一片,用的是左手画的,线条有点抖,“我在南方的画室帮忙,教小朋友画画,他们不介意我少一根手指。”
舟苑沁看着画稿,想起夏竺𠗂第一次画雏菊时,笑着说“这是612的幸运花”,现在,幸运花还在,却没了以前的鲜活,像被抽走了灵气。她回复“挺好的,注意身体”,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第二天,周希禾陪舟苑沁去了阿泽的墓,在城郊的公墓,墓碑很简单,上面只有一张阿泽的一寸照片,笑得很干净。舟苑沁把阿泽的速写纸放在墓碑前,纸角被风吹得轻轻动,像阿泽在回应。
她们还去了学校的纪念墙,顾北临的名字刻在上面,旁边有同学贴的照片,是顾北临帮大家拍的合照,照片里的顾北临,笑得很阳光。舟苑沁把顾北临之前留下的录像带备份(林学长寄来的),放在纪念墙前,心里默念“北临,谢谢你”。
回去的路上,舟苑沁问周希禾:“文琳君……还是没消息吗?”周希禾摇摇头:“她妈妈说,她们搬去了更偏的乡下,没电话,没地址,只说让她好好过日子,别再提以前的事。”
舟苑沁站在银杏树下,看着落叶飘下来,落在她的肩上。正义终于来了,秦峰和张某被抓,砺石倒了,可她们的青春,却永远停在了那个充满谎言和伤害的秋天——文琳君没了笑容,昭言洁没了锐利,周希禾没了灵气,章夏染没了勇气,夏竺𠗂没了完整的手指,阿泽和顾北临,永远回不来了。
她掏出手机,翻出那张六人在银杏树下的合照,照片里的每个人都在笑,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暖暖的。舟苑沁的眼泪掉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些笑脸,她知道,这场迟到的正义,终究没能换回她们的过去,那些破碎的梦想和青春,再也拼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