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总带着黏腻的湿意,清晨的雨滴打在竹林叶上,沙沙声裹着民宿的木门吱呀作响。舟苑沁醒得很早,怀里还抱着夹着章夏染照片的速写纸,纸页被夜里的潮气浸得发潮,照片里红嫁衣的颜色晕开一点,像凝固的血。
她蹲在床前,伸手去够床底的手机,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机身,就听到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民宿老板娘比划着跑进来,脸色发白,指着门口,双手不停颤抖——是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举着照片问她话,照片上的人正是舟苑沁。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她慌忙把手机塞进枕头下,抓起速写纸塞进口袋,跟着老板娘从后门绕到竹林里。竹林又密又湿,脚下的泥土沾着鞋底,每走一步都很重。老板娘指着不远处的小木屋,比划着让她躲进去,自己则转身往回走,应该是想引开那些人。
舟苑沁躲进木屋,里面堆着干柴,弥漫着烟火气。她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手伸进怀里摸速写纸,却发现纸角被树枝勾破,章夏染的照片边缘撕出一道口子,正好划在她空荡荡的袖口上。眼泪掉下来,砸在破口处,她赶紧用指尖抚平,却越揉越皱。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了,她才敢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她翻出通讯录里仅存的几个外地媒体邮箱——是之前章夏染帮她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幸好没被删掉。她点开录音文件,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点错了邮箱地址。
终于填好收件人,点击发送的瞬间,屏幕弹出“发送失败,网络连接不稳定”。她皱着眉切换成流量,再次发送,这次进度条走到一半就停了,弹出“该邮件被拒收”。她不死心,换了一个邮箱,反复发送三次,不是拒收就是超时,最后甚至弹出“您的账号已被临时冻结”。
秦峰的人连网络都监控了。她盯着屏幕上的提示,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林学长用自由换来的录音,她连寄出去的机会都没有。那些媒体要么被秦峰收买,要么怕惹祸上身,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手机突然震动,是个匿名彩信,发件人应该是之前给她发昭言洁消息的人。照片里,文琳君坐在乡下的土坡上,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不是她的粉色兔子,眼神空洞地盯着远方,旁边配着一行字:“文琳君精神不太好了,每天就坐在坡上发呆,不说话,也不笑,她妈妈说她再也没提过画画和612。”
曾经最爱笑、最爱闹的文琳君,终究还是被磨掉了所有生气。舟苑沁想起开学时,文琳君在宿舍唱跑调的歌,逗得大家直笑;想起她绣“612”床帘花边时,扎到手也不哭,还说“要绣得漂漂亮亮的”——现在,那些鲜活的样子,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她把手机关了,重新藏回床底,走出木屋。竹林里的雨小了些,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她沿着小路往民宿走,远远就看到老板娘在院门口挥手,脸色比刚才好多了。
“他们走了,说找错人了。”老板娘递给她一碗热粥,用手机打字给她看,“你要是不嫌弃,就多住几天,这里偏,他们不容易找到。”舟苑沁接过粥,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却很快被寒意取代——她不能再连累老板娘,秦峰的人要是找不到她,肯定会回来找麻烦。
吃过粥,她收拾好行李,把手机和速写纸贴身放着,留下身上所有的钱放在桌上,给老板娘写了张字条:“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然后背着书包,往小镇外走。
走到路口时,看到一辆拉货的三轮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正往邻县送货。舟苑沁拦住他,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男人看她可怜,点点头:“上来吧,正好顺路,就是有点挤。”
三轮车的车斗里堆着纸箱,舟苑沁坐在角落,风吹得她头发乱飘。路过一个村口时,看到一群孩子在画画,用的是捡来的碎纸和铅笔头,其中一个小女孩举着画,笑着喊“我画了我们宿舍的小伙伴”。
舟苑沁的眼睛突然一酸,想起夏竺𠗂第一次教她们画雏菊,想起周希禾教她们调相机参数,想起昭言洁帮她们整理画具——那些关于视觉专业的梦想,关于612的约定,都被现实碾得粉碎。
三轮车行驶到傍晚,在邻县的车站停下。舟苑沁刚下车,就看到车站的大屏幕上在播新闻:“副市长张某涉嫌违纪被调查,砺石集团涉案被查封,秦氏父子被控制。”她猛地抬头,盯着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某被查了?砺石被封了?
她冲进旁边的小卖部,借老板的手机刷新闻,里面说“有匿名人士提供录音证据,揭露张某受贿及砺石集团盗用作品等罪证,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匿名人士?是哪个?难道是林学长还有其他备份?还是王记者被放出来了?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想给朋友们打电话,却发现还是没有联系方式。她跑到公用电话亭,凭着记忆拨通周希禾爸爸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周爸爸的声音带着惊喜:“姑娘,你看到新闻了吧?砺石倒了!希禾昨天回学校了,说要重新学画画,用左手画!”
舟苑沁的眼泪掉下来,又哭又笑:“真的吗?那昭言洁呢?章夏染呢?”周爸爸叹了口气:“希禾说,昭言洁从砺石辞职了,回了老家,就是不太爱说话;章夏染……听说和那个老男人离婚了,现在在一家小打印店打工,还是不敢碰电脑;夏竺𠗂去了南方,好像在一家画室帮忙,虽然少了根手指,还是会画画;文琳君……没消息,希禾说找过她,没找到。”
原来,她们都还在,只是都变了。舟苑沁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暖黄的光洒在地上。她摸出怀里的速写纸,“612”三个字虽然破了角,却依旧清晰。她以为自己会开心,会觉得解脱,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就算砺石倒了,阿泽和顾北临也回不来了,她们曾经的样子,也回不来了。
她买了一张回原来城市的车票,坐在候车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手机里的录音,她终究还是没寄出去,却没想到有人替她完成了。可这场迟到的正义,来得太沉重,沉重到让她觉得,所有的牺牲和痛苦,都没能换来最初的圆满。
火车进站的广播响起,她站起来,背着书包,走进人群里。这一次,她不再是逃亡,而是回去寻找那些散落的朋友,寻找那个破碎的612宿舍。可她心里清楚,就算找到了,她们也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些失去的、破碎的,永远都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