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未黄时

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刚在教学楼里荡完最后一圈，杨旭东就抱着全班的数学练习册往教师办公室走。硬壳封面边缘硌着掌心，他却没太在意——满脑子还转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直到三楼楼梯间里飘出的争执声，像根细针突然扎进耳朵里。

是张源博的声音。以往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此刻却裹着少见的急躁，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正跟谁争得不可开交。杨旭东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练习册，封面上印的“期末冲刺”四个字都快被指甲掐出印子。

上周班级群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张源博要转去隔壁的重点班。他好几次想开口问，可每次对上张源博突然冷下来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从上个月银杏阶前那次争执后，他们俩就像隔了层透明的墙——明明还是同桌，却连必要的交流都变成了递纸条。一开始还会写“这道题辅助线怎么画”，后来字迹越写越短，最后只剩“借橡皮”“交作业”这类生硬得像机器打印的字眼。

“我不转班。”

张源博的声音突然拔高，撞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带着点咬牙的韧劲，

“我的成绩在普通班也能考去重点校，您别总替我安排所有事行不行？”

“源博，重点班的师资跟普通班能一样吗？”

是张源博妈妈的声音，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甚至能想象出她皱着眉的样子，“你爸托了多少关系，跟校长磨了半个月才争取到的名额，你说不转就不转？你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吗？”

“我有想留在这的理由。”

张源博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棉絮。杨旭东还想再听，却听见楼梯间里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窸窸窣窣的，像落叶擦过地面。他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上周帮张源博搬书桌里的旧书时，他瞥见抽屉最里面压着一团银杏碎叶，是上次争执时被风刮走的那片。叶子旁边还压着张没写完的纸条，上面是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

“其实我也觉得你说得对”

原来张源博根本没把它扔掉。

就在这时，楼梯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源博愣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杨旭东——怀里抱着一摞练习册，耳朵尖红得像被开水烫过，显然是听了好一会儿。张妈妈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皱得更紧了，上下打量着杨旭东：“这位是？”

“我同桌，杨旭东。”

张源博的喉结快速动了动，往前迈了一步，刚好挡在杨旭东身前，像棵突然撑开的小树，生怕他被追问似的。他转头对着妈妈，语气软了些却带着坚持：

“妈，转班的事我再好好想想，您先回去吧，不然赶不上单位的班车了。”

张妈妈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被张源博半推半拉地往楼下走。路过杨旭东身边时，她还特意停下脚步，多看了他两眼，那眼神里的探究像小钩子，勾得杨旭东手心里全是汗。直到母子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张源博才转过身，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里，眼神飘向窗外——楼下的银杏树还绿着，只有零星几片叶子边缘泛着浅黄。

“你都听见了？”他问，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急躁，只剩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杨旭东点点头，把练习册往怀里抱得更紧，像是抱着点什么救命的东西。他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

“你……是真的不想转班吗？”

“嗯。”

张源博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落在树叶上的阳光。他抬眼看向杨旭东，目光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还是上次在银杏树前，他伸手帮他捋到耳后的长度，风一吹就又垂下来，挡着点眼睛。

“我想等明年秋天，再跟你一起看银杏落满阶。”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突然投进杨旭东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的脸瞬间红透，从耳朵尖一直蔓延到脖子根，手指蜷缩着，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的边角，把硬壳封面抠出几道浅浅的印子。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楼下银杏叶的清香，混着点夏天没散尽的热气。他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我们可以一起复习，每天放学后留半小时做题，争取明年都考去重点校。”

张源博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他平时很少笑，一笑起来眼里的冷意就像被阳光化开的霜，连嘴角都弯出个好看的弧度。

“好啊。”

他说着，伸手想像上次那样，把杨旭东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可手指伸到半空又停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楼梯口：

“先去交作业吧，不然陈老师该在办公室催了，她今天下午还要去开会。”

杨旭东点点头，跟在张源博身后往办公室走。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没像之前那样觉得尴尬——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会在脚步移动时叠在一起。路过教学楼后的石阶时，张源博的脚步突然顿住，弯腰捡起一片叶子。是片早落的银杏叶，边缘已经黄透了，中间还带着点绿。

他把叶子递到杨旭东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

“先存着，等明年秋天银杏黄了，我们来这捡一袋子，夹在课本里当书签。”

杨旭东接过银杏叶，指尖碰到张源博的指腹时，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缩回去。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像电流似的窜到心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把银杏叶的边缘染成了温暖的金色。风又吹过来，带着银杏叶的清香，这次没再掀起争执，只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