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步子迈得大,走得却不算快,像是刻意迁就着她。闫谙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里面装着的不仅是课本,还有她刚刚抛下的、按部就班了十七年的人生。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两边是斑驳的老墙,墙头探出不知名树木的枝叶,在渐浓的暮色里投下摇晃的阴影。城市的喧嚣被迅速隔绝在身后,只剩下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我们要去哪里?”闫谙喘着气问,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黑瞎子头也没回,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找个地方,给你‘消毒’。”
消毒?闫谙心里一紧,这个词用在人身上,听起来可不太妙。
巷子深处有一扇不起眼的黑色铁门,锈迹斑斑。黑瞎子停下脚步,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一串样式古旧的钥匙,挑出一把,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和某种草药清苦气味的、更为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很暗,几乎没有自然光。黑瞎子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径直走了进去。闫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啪嗒”一声轻响,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被拉亮了,勉强驱散了小部分的黑暗。闫谙这才看清,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或者说是伪装成废弃模样的仓库或者工作室。空间不小,但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角落里是几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靠墙立着几截锈蚀的金属构件,形状怪异,像是某种大型器械的残骸。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和污渍的木桌占据了中央位置,上面散乱地放着一些地图、笔记本、以及她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有的像罗盘,有的像放大镜,还有的带着尖锐的钩爪,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最让她眼皮一跳的,是桌子一角,随意堆放着的几块暗沉沉的、像是骨头一样的东西,上面似乎还刻着模糊的纹路。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熟悉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黑瞎子随手将那个诺基亚扔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他走到一个老式的木质柜子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颜色深紫发黑的小木盒。
“手。”他转过身,对着闫谙示意。
闫谙迟疑着伸出手。
黑瞎子打开木盒,里面是一种近乎黑色的、细腻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浓烈而奇异的香气,有点像檀香,又夹杂着一点辛辣的草木气息。他用指尖捻起一小撮,不由分说地拉过闫谙的右手,将粉末仔细地涂抹在她的掌心,尤其是接触过那部诺基亚的指尖和虎口位置。
粉末触感微凉,带着细小的颗粒感。说来也怪,当那粉末覆盖皮肤时,闫谙一直隐隐萦绕在心头的那种莫名的焦躁感和这两天夜里听到诡异低语带来的心悸,竟然真的慢慢平息了下去。
“这是……什么?”她看着自己变得乌漆嘛黑的手心,忍不住问。
“好东西,辟邪净秽的。”黑瞎子言简意赅,合上木盒,“那手机沾过死气,你拿着它,就像黑夜里的灯泡,容易招蚊子。这个能暂时帮你把‘光’遮一遮。”
死气……招蚊子……他用如此粗浅的比喻,描述的却是闫谙无法理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概念。
“现在,说说吧,”黑瞎子靠在桌沿,双臂环抱,墨镜对着她,“除了听到怪声,还有没有别的?比如,做奇怪的梦?看到模糊的人影?或者,身体哪里不舒服?”
闫谙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时候会觉得特别累,像没睡醒,注意力也不太集中。”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复习太辛苦。
黑瞎子点点头:“阴气侵体,正常反应。算你运气好,或者说,体质还算干净,没直接看见什么‘好朋友’。”
他语气轻松,闫谙却听得后背发凉。
“那部手机……到底是什么?还有,鬼玺又是什么?你为什么认为在我这里?”她一股脑问出憋了半天的疑问。
黑瞎子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哪些能说。他指了指桌上的诺基亚:“这东西,是个‘中转站’。它能接收到一些……不属于正常频段的‘信号’。有人用它来传递消息,或者,定位一些特殊的东西。”他顿了顿,“至于鬼玺……”
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传说里能调动阴兵的东西,是个麻烦物件。我最近在找它,线索断在你捡到手机的那附近。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调动阴兵?闫谙只觉得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怎么会卷进这种事情里?
“那你……你是做什么的?”她看着黑瞎子,看着他与这诡异环境融为一体的姿态,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但还是想亲耳确认。
黑瞎子低笑一声,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我?你就当我是个……地下工作者。专门处理一些,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历史遗留问题’。”
他的答案含糊其辞,却更坐实了闫谙的猜想。盗墓的?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细想。
“为什么是我?”她看着自己被染黑的掌心,声音有些发涩,“我只是捡了个手机……”
“为什么不能是你?”黑瞎子反问,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酷,“因果这东西,不讲道理。你捡了,电话通了,因果就缠上了。就像走在路上,被鸟屎砸中,没那么多为什么。”
这个比喻实在粗俗,却意外地有效。闫谙沉默了。是啊,没那么多为什么。灾难降临的时候,从来不会提前打招呼。
“接下来……我会怎么样?”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黑瞎子站直身体,走到她面前。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那股混合着危险与神秘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两个选择。”他伸出两根手指,“一,我帮你把这暂时的‘屏蔽’效果加固一下,大概率能撑到你高考结束。之后,看你自己的造化。运气好,这事就过去了。运气不好……”他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二呢?”闫谙追问,心脏跳得有些快。
“二,”黑瞎子的墨镜似乎反射着昏黄的灯光,看不透其后的眼神,“跟着我,把缠上你的这根‘线头’找到,掐断。一劳永逸。”
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我得提醒你,选第二条路,可不只是听听怪声那么简单。我们可能要下到一些……不太好的地方。遇到的东西,也可能不止是‘声音’。”
“跟着我,可能会死。”——他之前的话言犹在耳。
仓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昏黄的灯光下,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动。一边是看似安全、实则悬着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日常;另一边是充满未知危险、却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冒险。
闫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副永远隔绝了视线的墨镜,想起他敲响窗户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想起他提到“鬼玺”、“死气”时那种稀松平常的口吻。
恐惧依然存在,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百骸。但在这恐惧的缝隙里,一种名为“好奇”和“不甘”的火焰,正顽强地燃烧起来。她厌倦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被动等待命运裁决的无力感。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草药苦味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决绝的味道。
“我选二。”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要跟着你,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黑瞎子似乎并不意外。他嘴角缓缓勾起,这次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别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行。”他点点头,转身走向那个堆满装备的角落,开始检查那些登山包和工具,“那从现在起,你就算是我临时搭伙的了。第一条规矩,听话。第二条规矩,不该问的别问,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说。第三条规矩……”
他回过头,墨镜对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遇到危险,自己机灵点。我未必每次都能顾得上你。”
闫谙看着他的背影,用力点了点头,将染着黑色粉末的手掌握成了拳。
她的倒计时,已经不再是黑板上的高考天数,而是通往未知深渊的、无法预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