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的紫宸殿,琉璃瓦在巳时的日头下泛着冷冽的光。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绷。
沈清辞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下摆暗绣的缠枝莲纹。她是吏部尚书沈敬之的独女,今日是以父亲幕僚的身份,代他出席这场关于北境粮草调度的朝议——沈敬之三天前偶感风寒,咳得厉害,连起身都费力,只能托女儿递上奏折,再在殿外候着的幕僚口中听些风声。可谁也没料到,陛下竟点名让“沈大人的得力助手”进殿回话。
这是沈清辞第一次踏入紫宸殿。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得她藏青色的素面官袍有些不起眼。殿上文武分列两侧,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雨丝,落在她耳中。她能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轻蔑,更多的是等着看沈尚书教出的女儿如何在这金銮殿上出丑。
“沈氏清辞?”
高踞龙椅上的大胤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沈清辞心头一凛,敛衽上前,膝盖轻触金砖,动作行云流水:“臣女沈清辞,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尾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润,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笃定。
皇帝“嗯”了一声,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你父亲的奏折,朕看过了。北境粮草改由江南漕运,避开漠北冻土,此事你怎么看?”
沈清辞抬眸,目光正好扫过右侧皇子列位。三皇子萧彻站在最末,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身姿挺拔如松。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仿佛对殿上的争论充耳不闻,可沈清辞却莫名觉得,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正藏在阴影里,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
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陛下,臣女以为,家父之策可行。漠北冻土十月便会冰封,粮草车辙易陷,且需耗费三倍人力破冰开路。江南漕运经运河入黄河,再转陆路至北境,虽绕行千里,但水路平稳,运力更足,且可借助沿岸官仓周转,遇险时亦有缓冲。”
“哼,说的轻巧!”左将军马承远往前一步,铜制盔甲碰撞出沉闷的响声,“运河沿岸去年遭了水患,多处堤坝未修,漕船若遇汛期,延误军机谁来担责?”
沈清辞早有准备,从容应对:“马将军多虑。臣女已查过工部卷宗,运河沿岸堤坝修缮工程已于上月完工,由工部侍郎亲自督办验收。且漕运所选船只均为‘飞虎舫’,吃水浅,抗风浪能力强,即便遇小雨,也可正常航行。”
她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在殿内,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马承远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彻忽然抬了眼。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沈小姐似乎对漕运之事了如指掌。只是不知,你可知晓江南漕帮与盐商勾结,暗中抬高运价之事?若朝廷启用漕运,这笔额外开销,又该从何而来?”
沈清辞心头微惊。江南漕帮与盐商勾结一事,父亲曾提过,只是此事尚未查实,卷宗上仅有几笔模糊的记载,她没想到萧彻竟也知晓,还偏偏在此刻点破。
她稳住心神,迎上萧彻的目光。那双眼睛很深,像寒潭,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缓缓道:“三皇子明鉴。漕帮与盐商勾结之事,家父亦有所耳闻,正因如此,才需借此次漕运,由朝廷派遣官员全程监运,一来可查清勾结传闻,二来可将运价控制在合理范围。至于额外开销,臣女以为,可从江南盐税中暂支,待查清勾结一案,追缴的赃款便可填补空缺。”
萧彻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应对。他没再追问,只是微微侧过头,重新看向皇帝,语气平淡:“儿臣以为,沈小姐所言有理。”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谁都知道,三皇子萧彻素来寡言,却字字珠玑,极少在朝堂上轻易表态,今日竟会为一个初次进殿的女子说话?
皇帝捻着胡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既如此,便依沈尚书所奏,着江南漕运即刻筹备,由沈敬之总领其事,另派御史台一名御史随行监运。”
“臣女遵旨。”沈清辞再次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时,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退殿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想等萧彻先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沈小姐请留步。”
沈清辞转身,见萧彻正站在丹陛之下,玄色袍角被风微微吹动。殿外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少了殿内的阴鸷,多了几分清俊。
“三皇子有何吩咐?”她微微欠身。
萧彻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却不达眼底:“沈小姐方才在殿上所言,条理清晰,倒是比你父亲更有锐气。”
这话听似夸赞,却带着试探。沈清辞垂下眼:“皇子谬赞。臣女只是转述家父之意,不敢居功。”
“哦?”萧彻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那不知沈大人是否也想过,漕运之事,若真查出漕帮与盐商勾结,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止江南官场?”
沈清辞猛地抬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事还与朝中势力有关?
萧彻却不再多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殿前的侍卫队列中,只留下沈清辞站在原地,心头翻涌。
她望着萧彻离去的方向,指尖微微发冷。这个三皇子,看似不问政事,实则洞悉一切。他今日在殿上帮她,究竟是无意,还是另有所图?
而她不知道的是,萧彻走至回廊拐角,停住脚步,对身后的暗卫低声道:“去查沈清辞。从她五岁启蒙开始,事无巨细,都给本王找来。”
暗卫领命退下。萧彻望着紫宸殿的方向,眸色深沉。沈敬之是太子一派的人,这个女儿却偏偏在殿上与自己有了交集。有趣。这盘棋,似乎要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多几分变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