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舍弥歇息还不到半个时辰,屋门便被轻轻叩响,笃笃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我几乎是本能地比舍弥先一步起身去开门。门轴轻转间,一道烈火红裙撞入眼帘——是艳主。望着她那张与记忆重叠的脸庞,我呼吸骤然一滞,那些痛苦悲壮的过往险些将我拖入回忆深渊。直到她爽朗的笑声像阵暖风拂来,才将我飘摇的神思猛地拽回现实。
“我就知道你俩躲在这,背着我干嘛呢!”
我用力眨了眨眼,勉强移开黏在她脸上的目光,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面上却强装出霰雪惯有的模样,笑着呛回去:“就喝茶聊天啊,还能干什么?”心底却反复告诫自己:清醒点,她是艳主,不是你认识的艳炟。
艳主勾着唇角走近,熟稔地伸手勾住我的脖子——这是她对霰雪常做的动作。我后背瞬间绷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才硬生生忍住躲闪的冲动,任由她手臂环着我的肩。
“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小鸟,亏我之前对你这么好,还陪你堆雪人,给你送好吃的,你聊天也不带我!”
话音未落,指节轻轻弹在我额头上,带着点痒意的疼。我顺着劲儿往后躲,故作气呼呼地推开她,腮帮微微鼓着:“干嘛干嘛,我就和舍弥待一会,你有必要说我没良心吗,哼!”
艳主当即夸张地睁圆了眼,拔高声音喊:
“哎呦,谁家小鸟急了!”
“哼,我就不陪你玩!”
“不陪就不陪,我还不稀罕呢。”她挑眉瞥我,语气里带着点戏谑,“明天可别可怜巴巴地缠着我求樱桃果儿,我可不摘给你~”
我心里泛起一丝涩意——艳主于霰雪而言,从来不止是拌嘴的伙伴,更是会满足他所有小要求的依靠。从前霰雪嘴馋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种着满片樱桃园的她。
“我觉得……樱桃果挺甜的,不应该浪费。”我放软了语气,小步凑上前,轻轻晃着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点讨好的软糯:“好姐姐,我错了错了,别扣我的零嘴儿~”
艳主却故意甩开我的手,脑袋扭向一边,下巴微微扬起,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求我干嘛呀,求你家大哥哥舍弥去,喊我姐也没用。”
我晃着她衣袖的动作猛地顿住,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实在是……演不下去了,对不起,霰雪。原来前世的你那么单纯,全是被舍弥和她这样惯出来的。
这场孩子气的闹剧,最终是舍弥笑着解围才落幕。我看着他们相对而坐,舍弥从怀中取出卷地图,指尖在上面轻轻点着,显然是要同艳主商议对付渊祭的事。我立刻垂下眼帘,装作全然不懂的懵懂模样,直到舍弥温声找了个“外面阳光好”的借口,让我出去自己玩,才乖乖应着,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刚走至闭合的窗边,屋内两人的谈话便顺着缝隙飘了出来,清晰地落在耳中。先是艳主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你真不打算让霰雪知道这事?”
接着是舍弥的叹息,沉沉的,裹着化不开的忧心:“他只是一只单纯无辜的霰雪鸟精灵,不该卷入我们制造的风浪中。”
“我虽然同意你的看法。”艳主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多了丝冷静的锐利,“但是有一点你该看清,如果我们失败了,不止跟着我们反叛的族群会遭殃,他也会被渊祭迁怒。”
“我知道。”舍弥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他送出幻雪神山,神山之外的天空才是他的归属。”
屋内陷入了沉默,我却只觉得心脏像被铅块坠着,沉甸甸地往下沉。原来那么早,舍弥就已经计划着要将霰雪送出这是非之地。
可艳主呢?她此刻沉默着,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早在这时,就已经盘算好要暗算舍弥、欺骗霰雪,为了一己私利背叛两个好友,只为夺取冰焰石里的神力?
我默默掐着日子算——还有半个月,艳主就该动手了。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连一丝改变的余地都没有。
脚步不自觉地朝着秋千的方向挪去,秋千绳在风里轻轻晃着,我却没心思碰。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苍唳和鹰族身上,一遍遍地在心里期盼:期盼鹰族能早日挣脱枷锁,早日变得自由而强大。
只有鹰族获得真正的自由,才有足够的实力,去帮卡索渡过即将到来的难关。
——
我刚把冰晶链条往雪屋前的云杉树上缠好,身后就传来踩雪的脆响——艳主的红裙在素白雪地里格外扎眼,她指尖转着片不知从哪摘的冰晶,挑眉冲我笑:“霰雪鸟,搭秋千怎么不叫上我?这手艺看着还没我当年堆雪人的本事好。”
我故意把雪绒坐板拍得更蓬松些,学着记忆里霰雪的语气呛回去:“我给舍弥搭的,你凑什么热闹?再说,你堆的雪人第二天就化了,也配跟我比?”话刚落,她已伸手拽住秋千绳,力道大得让冰晶链条晃出细碎的响:“他又没跟来,这秋千现在归我。”
“我搭的,凭什么归你?”我也伸手去抢,指尖碰到她掌心时,却忽然顿住——这温度、这指尖细微的薄茧,竟和记忆里艳炟的触感重叠。我看着她眼底狡黠的光,忽然想起她本就是艳炟的前世,心头那点较劲的心思瞬间软了下去。
“行了,”我收回手,转身往林里走,“这秋千给你,我再搭一个。”她倒没追过来,只在身后喊:“算你识相!不过我要比这个更大的,雪绒要更软!”我没回头,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抬手凝出更厚的霰雪,选了棵更高的松树,缠了更长的冰晶链,连坐板都铺了两层雪绒。
新秋千刚搭好,她就凑过来,晃了晃绳子:“愣着干什么?帮我摇啊,要晃到能碰到云的高度。”我走到她身后,双手扶住秋千绳轻轻推送,雪链带着风声往上扬,她的笑声混着风飘进耳朵里,像极了当年艳炟在掌心给我放烟花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笑,手掌心举着烟花,说要让整个刃雪城的星星都陪我开心。
“再高些!”她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加了力道,秋千猛地晃到最高处,却听见“咔”的一声脆响——冰晶链竟没禁住力道,突然断裂。她惊呼一声,身体直直往悬崖边坠去,我几乎是本能地飞身扑过去,伸手将她稳稳接在怀里。
她身上的暖意在我掌心蔓延,我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跳竟乱了节拍。她却忽然笑了,指尖戳了戳我的胸口:“傻子霰雪,我是神,摔下来不会死的。”说着,她又凑近了些,气息扫过我的下颌:“你这么快接住我,是担心我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我看着她的脸,明明和艳炟有七分像,可眼底的神色却全然不同。我猛地清醒过来,她不是艳炟,从来都不是。我轻轻松开手,后退一步,语气冷了下来:“别胡说。”说完,转身就往雪屋走,没敢再看她的眼睛。
走到雪屋窗边时,我余光瞥见舍弥正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书,眼底却藏着笑意——想来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屋,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刚才抱过她的掌心,那里还留着她的温度,像一道细碎的光,在心底晃了许久。
……
我刚跨进雪屋,艳主的声音就从窗边飘进来,带着点故作委屈的调子:“他对你真好,宁愿抛下我给你搭秋千,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堆雪人。”
我脚步顿在门后,没敢出声。只见她走到舍弥身边,指尖轻轻划过窗沿的积雪,语气半真半假:“舍弥,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你总抢走霰雪对我的关注。但我又很羡慕你,他对你真的好。”
舍弥合上书,抬眼看向她,眼底没半分玩笑的意思,只有温和的暖意:“他不是抢走,是记得。你说的堆雪人,他昨夜在林子里堆了三个,就放在你常歇脚的那棵松树下,只是没好意思告诉你。”
我心里猛地一怔——昨夜我化回霰雪鸟时,确实在松树下堆了雪人,想着她若是路过能看见,却没想过要特意提起。原来舍弥都看在了眼里。
舍弥又继续说:“他对人好从不是‘偏向’,是把每个人放在心上的方式不同。对你,他是藏着迁就的;对我,不过是圆当年没说出口的心愿。你若真想要他陪你堆雪人,下次直接拉着他去就好,他从不会拒绝。”
我靠在门后,指尖攥了攥衣摆。原来舍弥是为了给我解围,哪怕他并不知道我心中对艳主别扭的原因——怕直接对艳主好会想起艳炟,又忍不住在细节里迁就她。却仍为我说话。正想着,舍弥忽然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没点破我的存在。艳主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声音亮了些:“算他还有点良心,下次我非要拉着他堆个比雪屋还大的雪人!”
我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往屋内走。心里那点因“认错人”而起的滞涩竟被舍弥的话悄悄抚平了些——或许我不必总纠结于“艳主不是艳炟”,只是顺着心意对眼前人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