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钝响。沈砚趴在常序班的课桌上,校服袖口被他咬出浅浅的牙印,视线却越过摊开的课本,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
树影婆娑间,有银线在晚风里游弋。那是今天解决愁云絮后残留的因果缠丝,本该随日光消散,此刻却像有意识般,绕着树干打了三个结,才慢悠悠地融进暮色里。
“阿砚,发什么呆呢?”林野的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肩膀,课桌上摊着刚画好的缠丝分布图,红笔圈出的节点歪歪扭扭,“你看我这图怎么样?夏棠说像蜘蛛网,我觉得更像你家鱼缸里的水草。”
沈砚掀起眼皮扫了眼图纸,忽然注意到林野手腕上缠着圈淡红色的线。那线细如发丝,一端系在他袖口的纽扣上,另一端隐没在走廊尽头——那里刚有个女生抱着作业本经过,耳尖红得像樱桃。
“你被缠上了。”沈砚伸手,指尖快要触到那红线时又猛地缩回。
林野傻乎乎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啥?我咋看不见?”他晃了晃溯因铃,铜铃轻响里,那红线却纹丝不动,反而往沈砚手边凑了凑。
“是好感缠丝。”系统突然冒泡,声音里带着看好戏的雀跃,“隔壁班数学课代表刚才看你的眼神,比校门口的路灯还亮呢!宿主你要不要帮他扯断?扯断奖励源骨亲和度0.5%哦!”
沈砚没理会脑海里的聒噪。他想起上一世林野就是在这个年纪,被类似的缠丝绊住脚步。那个总爱在课间给他塞牛奶的女生,后来在灾难中为了保护林野,被逆命煞的碎片穿了胸膛,而林野手腕上那道红色缠丝,直到他死都没能解开。
“别碰。”沈砚把林野的手腕按下去,声音闷在臂弯里,“会倒霉。”
林野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刚要追问,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沈妄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锁骨处的小痣在夕阳里泛着光,手里把玩着枚银色的戒指——那是今天任务奖励的缠丝戒,据说能加固自身源骨。
“沈砚,凌砚叫你去枢机班顶楼。”他下巴朝楼上抬了抬,眼神掠过林野时带了点不耐烦,“快点,别让我们等。”
林野立刻皱起眉:“你什么态度?”
“我跟他说话,关你屁事。”沈妄嗤笑一声,目光在林野课桌上的缠丝分布图上扫过,突然伸手抓起来揉成一团,“画的什么玩意儿,给我哥擦桌子都嫌脏。”
“你!”林野猛地站起来,桌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袖口的红线瞬间绷紧,像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沈砚按住林野的肩膀,抬头看向沈妄。少年眼底的顽劣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焦躁,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内侧——那里刻着个极小的“辞”字。
“知道了。”沈砚起身时,课本从桌角滑落,哗啦啦散了一地。他弯腰去捡,指腹触到其中一页时顿住了。那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道淡金色的纹路,像片蜷缩的树叶,细看竟与溯因阁纱帘后沈辞袖口的疤痕重合。
沈妄的目光落在那页纸上,瞳孔微缩,转身时脚步乱了半拍。
枢机班的顶楼没有灯,月光从天窗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块菱形的亮斑。凌砚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银灰色制服的衣摆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手里转着支金属笔,笔杆敲击掌心的节奏,与沈砚心跳莫名合拍。
“来了。”凌砚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锐利的侧脸,左眼尾的痣像滴凝固的墨,“看看这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锦盒,打开的瞬间,沈砚闻到股淡淡的铁锈味。盒里铺着黑色丝绒,放着半块碎裂的镜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暗红——像是血迹。镜片残存的部分映出片扭曲的星空,星轨杂乱如麻,其中最亮的那颗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这是从钟表店墙角找到的。”凌砚用镊子夹起镜片,“普通玻璃不会有这种纹路,你觉得像什么?”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碎片他太熟悉了。上一世世界崩塌前夜,沈辞就是用类似的镜片划破手掌,以血为引发动了溯洄刃。那些流淌在镜片上的星轨,根本不是星空,而是被打乱的因果秩序图谱——每颗星的黯淡,都代表着一处秩序节点的崩坏。
“不知道。”沈砚别过脸,看向天窗投下的月光。那里有无数银线在盘旋,像群受惊的鸟,正朝着某个方向聚拢。
“你在撒谎。”凌砚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笔杆停在掌心,“解决愁云絮时,你发动能力的瞬间,这片镜片震颤了三次。普通的E级能力者做不到这点。”
沈妄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框上,手里转着的戒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没看沈砚,视线却死死盯着那半块镜片,喉结滚动了两下:“凌砚,你怀疑他?”
“我只相信证据。”凌砚将镜片放回锦盒,“这碎片属于‘溯因镜’的核心部件,正常情况下应该存放在学院档案室。它出现在钟表店,要么是有人偷了出来,要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有人提前预知了那里会出现异常。”
沈砚的后背沁出冷汗。他知道凌砚想说什么。能接触到溯因镜核心部件的,只有校长和赐能者。校长年迈体衰,不可能亲自去钟表店;而沈辞——那个总躲在刘海后的少年,今天下午恰好“帮老师改卷子”缺席了检测。
“跟我没关系。”沈砚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银戒。戒面冰凉,像上一世沈辞最后触碰他的温度。
“是不是没关系,测测就知道了。”凌砚突然抬手,金属笔的笔尖直指沈砚眉心,“别紧张,只是看看你的缠丝流向。”
沈砚下意识地后退,后腰撞到了窗台,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看到凌砚袖口的银丝巾无风自动,半透明的方巾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银线,像张张开的网,正朝着他的方向收紧。
就在这时,沈妄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沈砚身前。他手腕上的缠丝戒发出淡淡的红光,那些靠近的银线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
“没必要吧。”沈妄的声音有些发闷,“他就是个刚觉醒的E级,能翻起什么浪?”
凌砚挑了挑眉,收回手,笔杆在掌心转得更快了:“随你。但这碎片得交给校长,明天一起去。”
沈妄没应声,转身往楼下走,经过沈砚身边时,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低声骂了句“废物”,语气里却没什么恶意。
沈砚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后颈处缠着根极细的紫线。那线比头发还软,一端系在沈妄的衣领上,另一端顺着楼梯往下延伸——他几乎能肯定,线的尽头连着沈辞。
“你和沈妄,关系很奇怪。”凌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砚回头,发现凌砚正盯着他左手的银戒,眼神若有所思:“这戒指有年头了,上面的缠丝很旧,却异常干净。一般人戴十几年,早就被自身缠丝污染了。”
“朋友送的。”沈砚拢了拢袖口,遮住戒指,“戴着习惯了。”
凌砚没再追问,重新转向窗外。夜风吹起他束发的银簪,露出光洁额头上的淡金纹路——那是源骨觉醒时留下的印记,形状像片展开的树叶,与沈砚课本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小心沈妄。”凌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他的缠丝里混着点不该有的东西,紫色的。”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沉。
邪性缠丝。
上一世沈妄就是被这种紫色缠丝侵蚀,才会在后期失控,差点伤到沈辞。他一直以为那是灾难爆发后的事,没想到现在就已经……
“叮!紧急预警!检测到大量邪性缠丝聚集!坐标:枢机班三楼走廊!”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建议宿主立刻跑路!跑慢了会被紫线缠上打蝴蝶结哦!”
沈砚没等系统说完,转身就往楼下冲。刚跑到三楼楼梯口,就撞见沈妄正和个穿黑斗篷的人对峙。那人的脸藏在兜帽阴影里,手里拎着个布袋,袋口露出半截锁链,锁链上缠着的紫线,像活物般蠕动着。
“把东西交出来。”黑斗篷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凭什么?”沈妄的戒指红光更盛,周身的银线绷得笔直,“那是我哥的东西。”
“赐能者的遗物,不该留在你这种小鬼手里。”黑斗篷抬起手,布袋里的锁链突然飞出,紫线如蛇般窜向沈妄的脖颈。
沈砚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沈妄往旁边一拽。锁链擦着沈妄的耳朵飞过,钉在墙上,紫线瞬间渗入砖石,留下片焦黑的痕迹。
“你干什么?”沈妄惊魂未定地推开他,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点困惑,“想英雄救美?”
沈砚没理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斗篷。对方的兜帽被刚才的冲击掀开了一角,露出半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是空洞的黑洞,里面流淌着浓稠的紫线——那是被邪性缠丝反噬的标志。
“两个一起拿。”黑斗篷冷笑一声,锁链再次扬起。
就在这时,一道银灰色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像道闪电。凌砚手里的金属笔不知何时变成了把短刀,刀身泛着淡金色的光,斩断锁链的瞬间,他手腕上的机械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破序者的走狗,也敢来溯因学院撒野?”凌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尖抵住黑斗篷的咽喉。
黑斗篷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瞳孔骤缩,猛地往后退,化作团黑雾消失在走廊尽头。锁链掉在地上,紫线迅速褪去,露出里面生锈的金属,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辞”字。
沈妄立刻冲过去捡起锁链,手指抚过那个字时,指尖微微发颤。
凌砚走到沈砚身边,低声说:“看到了?这就是你想避开的因果。”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手腕上,“你的缠丝……刚才发光了。”
沈砚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浮现出淡绿色的纹路,像片舒展的树叶,正慢慢隐去。那是【小范围重置】发动的痕迹——刚才他扑向沈妄的瞬间,能力竟然自动触发了。
“哥……”沈妄突然抬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锁链是我哥的,他三年前弄丢过一模一样的。”
沈砚的呼吸再次停滞。
三年前,正是沈辞刚被接到沈家的那年。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少年,口袋里总装着把旧锁链,沈砚一直以为是没用的废品,现在才知道,那竟然是赐能者的遗物。
月光从走廊窗户漏进来,照亮了满地的银线。沈砚看着那些缠缠绕绕的丝线,突然明白过来——有些因果,从一开始就注定纠缠。
他躲不掉,也逃不开。
“明天去见校长。”凌砚收起短刀,金属笔重新出现在他指间,“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沈妄攥着锁链,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转身往楼下走,脚步比刚才沉了许多,后颈的紫线在月光下若隐隐现,像条蛰伏的蛇。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倔强的背影,突然想起上一世沈妄死在他怀里时,最后说的那句话。
“哥……对不起……”
夜风穿过走廊,卷起满地的银线,像首无人听懂的挽歌。沈砚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缠丝正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知道,从今晚起,“摆烂摸鱼”的日子,是真的彻底结束了。